《想分了》寒寒

18、分、手。[2]

　　三月一日，一个本应没甚么特别的日子。
　　但是对于展家来说，这天却是一个重要日子。
　　展伯母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连带展伯父也信了耶稣。展家一家三口，只有展晴坚持不肯接受他母亲或外公所信仰的任何一种宗教。
　　他不相信真主阿拉，也不认为「信耶稣得永生」。对他来说，命运掌控在他自己手中。他不屑信奉任何宗教，因为他被尊为「圣乐天使」。
　　然而……我们结婚时，还是到教堂举行了西式婚礼，因为这是展伯父的坚持，也是展伯母的遗愿。
　　圣大卫（David, St）是威尔斯守护神，生存于公元六世纪末至七世纪初。他在布雷菲和卡里恩两地建立教会，并在威尔斯南部建立许多教堂，卒于梅内维亚。纪念他的宗教节日，正是每年三月一日。
　　展晴的外婆世居威尔斯，是威尔斯一个古老的家族。尽管展伯母已没有沿袭母亲娘家的姓氏，但是伯母还在世时，这个日子被展家慎重对待。
　　我想，这一天，展晴应该会回到台北来，与父亲一起前往英国探望长眠在家乡地下的母亲。心下不禁一惊，我竟在期待展晴回来，像个深宫怨妇一样，期待君王偶尔为之的匆匆一瞥。
　　我与展晴……到底，我们为甚么会走到这样一步？
　　然而，这问题是无解的。面对展伯父的低叹，我无言以对。
　　「Nancy，你与Howard……你们怎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忍向展伯父言明Asa「背叛」了展晴……展伯父向来视Asa如亲儿呀！如果让他知道Asa竟对我说那样的话……我不敢想象会有何后果。
　　所幸这回是妈咪安排我独自回台湾来的。因为Asa没跟我回来，所以我们才不至于在机场入境大堂里吵起来——我实在不想再为那高高在上的「圣乐天使」添上任何一笔丑闻，例如「天使女友红杏出墙」。
　　可惜，这一切都不是我一个小小韦熙所能控制的。
　　Asa还是回台湾了，就在我踏进展家不久后。是谁告诉他的？十成把握……一定是爹地。
　　展伯父很热情地问候Asa，毕竟他看着Asa长大，比起我这个媳妇，展伯父还是对Asa比较熟络。
　　谁知道，晚饭时间，Asa竟选择在展伯父进行餐前祈祷时搞破坏——他竟然说，「请」展伯父劝展晴「放」了我，恢复我「自由身」。
　　「你……Asa，你……你说甚么？对不起，我没有听清楚……」
　　「请您劝Howard放Nancy自由。」多么利落的「请」，该死！
　　「Asa！我以耶稣基督的名义起誓，我必须让你立刻收回这句话！」
　　「很抱歉，Uncle Gawain，」Asa摇摇头：「我是认真的。」
　　「Gawain」——展伯父的名字惊回了我的意识，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彷佛这才明白Asa说了甚么。
　　「Asa！」我出言阻止，却是为时已晚。一场闹剧正在上演！
　　Asa没有看我，展伯父也没有。Asa把玩着他面前的小小十字架，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Uncle Gawain，您知道吗？自认识Nancy以来，我从未认为我能给Nancy一些甚么。可是，我也从未想过，Nancy在Howard身边得到的，竟不是Howard不顾一切的爱恋，而只是永无休止的、痛入肺腑的伤害……够了，也许我们甚至Nancy自己都不认为这有甚么问题，但这样生活，又有甚么意义？如基督教所宣扬，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儿女，人皆平等。凭甚么要Nancy待在Howard身边，承受这种可怕的命运？毕竟，她并不欠Howard甚么，不是吗？」
　　展伯父还是静静的看着Asa，不发一语。
　　这样的沉默，实在有点吓人。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只想快快回内湖别墅躲个几天，可是展伯父却又开口了：
　　「既然如此……Asa，你有甚么打算——在Nancy解除『Mrs. Horde』的名分以后？」
　　Asa微笑着看我一眼，然后径自搁下小十字架。
　　「我不知道我们会变成如何，我只知道我永远不会勉强Nancy做任何事。」
　　「不会勉强Nancy？」展伯父的目光变得锐利。「Asa，那么你现在做的是甚么？」
　　Asa依然笑容不改：「Nancy当然可以选择保住『展太太』的名分。但是我知道，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回到最初的。『圣乐天使』注定孤独，而到最后，Nancy也依然会离开Howard，回到她自己的世界。只是，Uncle Gawain，难道您忍心看Nancy在那天到来之前，承受更多的伤害？」
　　Asa字字句句都在针对展伯父的善良天性。只见展伯父看似冷静的面具慢慢破裂。
　　「世人都是有罪的。」展伯父悲哀地说：「只有全心信主的人才能得永生……我想我还未达到那种境界，Asa，Howard毕竟是我的儿子，他是Maria唯一留给我的。」
　　「所以，Uncle Gawain，您决定袖手旁观，冷眼看着Nancy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就是耶稣基督的旨意？」
　　轰！清清楚楚的一声巨响，我听见展伯父的防卫遭攻破。
　　「……我无力再管你要做甚么，但是，」展伯父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请你，Asa，请你别伤害Howard，他比任何人都脆弱。他与他的母亲……他们家的人都是这样的，不要——永远，不要伤害他，不要毁了他的一切。」
　　似是再也无法继续面对Asa与我，展伯父丢下一桌饭菜和进行到一半的祈祷，静静地上楼了。
　　从甚么时候开始，一向风趣温文如绅士的展伯父，竟亦有如此苍老的一面？
　　看见Asa再也不存在一丝笑意的面容，我吞下满腹责骂，怎么都说不出一个字。
　　展伯父伤心，Asa也痛苦……我与展晴这段婚姻，是否永远只会带来这些东西？伤害、矛盾、眼泪、无奈、怨恨……
　　这一切一切，从来非我所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