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姬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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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战收拾好衣装便去了左玄居，进了院子，那里静得只听见几只鸟儿鸣叫，还有偶尔吹过的小风，就好像这里从没有住过人一样。
姬战沿着小路走着，在尽头处看到了兰劫忧穿着合身的简单衣服，高大的身子蜷缩在花丛旁，手里鼓捣着什么。
姬战特意发出脚步声响，好让沉浸于不知什么事情里的男人回过头来。兰劫忧果然听见了声音，一转脸，看见姬战依然一身玄衣，只是细看与昨日的不同，一样的是他英俊的面容。
兰劫忧慌忙站起来，脸上却没有丝毫羞赧，好像他正在做的活计并没有什么令人觉得好笑，反而和那些为官者经商者没什么不同。姬战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兰劫忧到底与平常的凡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无论在做什么，在说什么，他都可以淡然处之，那一份淡然又好像并不是心性所致，而似乎是经历了太久年岁而渐渐增长的心智，而至于他如何年纪轻轻就能像经历万千红尘的模样，姬战就不得而知了。
“战兄昨夜睡得可好？”温和声音在耳边响起。
姬战笑着点头，询问眼前鼻尖蹭上些许泥土显得有些滑稽的人，“兰兄在做什么？”
兰劫忧浅笑起来，说，“这土太过紧实，不利于花草生长，我为它们松松土。”
姬战点头不语，兰劫忧又发问，“战兄，若是府上有什么活计人手不够，便告诉我，我虽武功不济，却也不至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姬战心下明白，客气一笑，“兰兄不必拘谨于什么所谓的恩情，若是恩情都要人来报，岂非是因为回报才去救人？何况，说实话，救你的人并非是我，而是我宫里的医师，你若实在想感谢，不妨去找她看看，不过我想她也不会计较这些的。”
兰劫忧笑笑说，“这样也好。”说着却突然拍拍身上的泥土，歉意说，“忘记给战兄备茶，战兄快随我来。”
二人前后来到内室，兰劫忧取出玉杯和细长茶叶，却发现没有热水，方觉有些尴尬，姬战也不介意，止住他想要去烧水的脚步，直接手掌轻摆，一团烈火顿时出现在手掌之上，凑到铁壶那里，没烧了几下就冒出了滚滚白气。
兰劫忧见到这一景象笑得温和，“原来不是凡人还有这等便宜之处！”
姬战听了这句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熟练地拿过茶杯斟起茶来，兰劫忧使了巧劲儿夺过他手里的茶杯，笑着说，“是我怠慢了你，自然要我来泡茶。”
姬战也不再勉强，于是静静看着温润的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穿梭于茶杯茶壶间，动作优雅的很，不急不缓。他闻着慢慢溢出的茶香，心情觉得渐渐舒畅。
姬战接过那人手中的七分满的茶杯，轻轻握在手中，摇摇晃晃，看着茶叶在杯底肆意飞旋坠落，突然出声问道，“兰兄近期可有什么打算？”
兰劫忧似乎早就想好，并未有半分犹豫便道，“眼下已近年关，我想着帮战兄过了新年再行离开。”
姬战有些怔愣，“新年？”
兰劫忧见他一副诧异模样，也有些疑惑，“怎么，你们不过新年？”
姬战迟疑了下，说，“如此也好，这里常年静得发慌，不如热闹一下。”
兰劫忧笑起来，“那好，这过年的事便交予我处理吧，我就趁此机会尝尝做管家的滋味。”
姬战见他满含期待，一时也忘了此行的目的，等到想起，便不露神色地询问，“兰兄离家这么久，令堂应当甚为忧思吧。”
兰劫忧一顿，面上显露出几丝追忆，过了一阵浅浅笑了，说，“家母早已过世。”
姬战心下一动，表现出些许歉意，兰劫忧忙说，“不必在意，已经过去七年有余，往事总该放下了。”
“令堂一定深爱兰兄。”
“是啊，家母从小教我读书识字，对我再好不过，只可惜她年纪轻轻便疾病缠身，一直在补汤药，却丝毫不见好，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
姬战闻言心中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所描述的正与他的梦境大为相似。
“兰兄节哀。”
兰劫忧笑了，“我早就放下了，现在想起也只剩怀念，悲痛已经消散多年了。”
姬战点点头不再言语，心中却百转千回。
也许是因为两人聊的话题太过沉重，一时房内有些压抑，兰劫忧开了话头，“战兄也要珍惜眼前人才好，切记莫待无花空折枝。”
“多谢，我会的。”
姬战又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告辞，走的时候碰见正向院子里走的白樟，不由微微冷了脸色吩咐，“你随我来。”
白樟抬起眼看看屋内，跟着姬战转身离开了。
二人一起回到姬战卧房。
“兰劫忧想在这里过新年，你交代一下，让所有人配合他，不得露出蛛丝马迹。”
白樟微微皱眉，正要迟疑，被姬战冷冷扫视一眼，慌忙低下头回答是。
白樟离开后，姬战想了想，决定往人间走一趟。
他指尖轻捻，意识一闪，使了个移形术，再睁眼便是人间了。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从偏僻无人的小巷中慢慢走出，人间果然渐渐忙碌起来，街上四处安置着红红的灯笼，有些人家早早贴上了春联，街上吆喝着买卖的小贩脸上尽是即将回家的喜悦。
姬战看见这说不上熟悉的景象，意识渐渐走远。
“师兄，我早说人间过年最有趣，你偏偏不信，如何，这下你总该输给我了吧！”
熟悉的嗓音浮现在脑海中，却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敏戎离开的太久了，久到自己甚至快要想不起他的笑声，那笑声曾经每日陪伴他，在那样一个残酷的令人作呕的牢笼之中。
姬战走过几百年前走过的街道，有些失措地发觉自己再也找不到一丝哪怕和当年相像的痕迹，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解脱，是因为两人曾经美好的过往无处寄托而失望，还是为世上终于
没什么再能勾起那一段回忆而解脱，他细细辨别，却无奈分辨不清。
他走出人群的视线，转眼消失不见。
过了三日，离新年也只剩三日了。兰劫忧来到姬战院子里，正巧姬战正在练剑，手中一把简单的竹剑，却挥舞得刚劲有力，兰劫忧虽不懂武功，只会些防身功夫，此刻看到姬战在半空中飞旋落地，也不由瞧得出神。
姬战察觉到兰劫忧的气息，并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继续进行，直到整套剑法练习完毕才停在兰劫忧身前，转过身的同时手腕一转，竹剑如同碎片一般消散不见。
“战兄练得真好。”
姬战客气一笑，问，“兰兄此来所为何事？”
兰劫忧笑了说，“我来是要问，这附近哪里有集市，我好去买些灯笼和红纸，浆糊之类的杂物。”
他这么一说倒让姬战愣在原地，“买这些做什么？”
“自然是新年将近。”
姬战这才反应过来，说，“这些东西我使个障眼法便足够，不需要...”
“这样不可！这些零碎玩意儿正是亲手去做才有趣味，否则不过是些形式，徒劳惹人生厌。”
姬战看他说的不留余地，一面在心底苦笑，一面只好应允。可这附近哪里有人间的集市，这兰劫忧竟还以为自己看到的皆是凡人，不过是练些不正经的法术罢了。
姬战犹豫了一下，便说，“那便今晚吧，我们一同去可好？”
“自然好。”
兰劫忧离开之后，姬战意识一闪来到雪竹林外。雪竹林之所以叫做雪竹林，是因为整片林子被白雪覆盖，但温度却正常如一年四季。这片竹林方圆几里，一望无际，白中添绿，绿中染白，动人至极。
雪竹林外立刻景色迥异，入眼是一片花海，五颜六色，色彩缤纷，十分炫目。姬战瞧了瞧眼前，猛地一拂袖，只见长达数十米的花海瞬时化作一片街市，各个店铺大大小小各不相同，乍一看去果然与人世无异。此时还是白日，街上人烟稀少，却真实无比，还可见到街坊邻里闲话家常，小孩时不时跑出门来嬉笑着。
姬战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对着一片虚无之境缅怀过去，脑海里还是那个青春年少的人，一脸畅快的笑容，却突然面目狰狞起来，对自己嘶叫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姬战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呼吸乱得厉害，眉头下意识紧紧皱着，过了许久才慢慢缓过来，又回到冷淡的面容。这时他突然自嘲地笑了，本以为过了这么久早就能忘记，谁知如此轻易的就卷土重来。于是又看了几眼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冥幽宫，姬战没有走向房间，而是到了医殿。医殿热闹喧闹得很，与整个冥幽宫显得格格不入，姬战却不在意，径直去了后室，倒是那些小弟子们见他突然出现，忙不迭地闭上了嘴。他们可清楚地了解，这位魔尊素不喜闹，他们能吵吵嚷嚷而不被惩治只不过是看在药婆喻柳的脸面上。
姬战到了后室，没见到喻柳，但也不在乎，手一挥在周围布下结界，结界一下，外面的人便无法看到结界以内发生的事。他径直走到中央，在地上有节奏地轻轻点了六下，随后地面竟然逐渐裂开，露出一条狭窄的密道。
姬战像是来过多次，此时轻车熟路地下了密道。密道十分狭长，弯弯曲曲望不到尽头，时不时还有分叉，少则两个，多则四五个，若不是真正熟悉之人，绝对走不了多久便会迷路，彻底迷失在里面。而整个庞大的密道却只有一个出口，所以即使有人知道密道所在，但没有地图也等于白白送死，而地图早在姬战成为魔尊之时就亲自销毁了，如今知道的人只有他和喻柳而已。
姬战不急不缓走了大约两刻钟，终于来到终点，那是一间密室。
姬战面无表情地靠近，在门前站定，握了握拳，复又强迫自己分开，一边自嘲，姬战啊姬战，如今他成了这副样子，你还是如此畏惧吗？你竟然懦弱到这个地步！倒不如把那仅存的惧怕全部变成恨意，狠狠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如此想着，姬战眼神凌厉起来，突然手一用力，只听见门轰隆一声大响，慢慢向两边移开，他抬起头，静静看着锁链重重束缚着的披头散发的男人。
那男人脸上肮脏不堪，一部分还被凌乱的头发遮挡住，但隐约看出曾经英俊刚毅的面貌，他身材高大，虽然蜷缩在地上却依然挡不住一股凌锐之气，那人听见声响慢慢抬起眼帘，淡淡的把视线凝在姬战身上，而后竟然一勾嘴角，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与姬战的如出一辙，若是让男人好好梳洗一番，定会发现两人相貌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姬战看着男人即使在这种境地之下依然是自己远远比不上的，不由愤恨生怒，面上却还要习惯性地不露声色，他知道，哪怕自己露出一丝不平静，都会被眼前的人狠狠嘲笑，说他是个废物。
这个男人狠戾地养育教导了他几万年之久，对他的了解竟比他自己还多。
男人开了口，声音低沉而磁性，掺杂着一些伤重的喑哑，“你也只有这点出息罢了。”
姬战闻言心头一震，冷笑一声，“但我却让你生不如死！”
男人笑了，“生不如死？你这点手段也想让我生不如死？过了这么久，你依然软弱至此，早知你会这么失败，当年不如成全了你，让你和那小子一起死！”
姬战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忍不住了，只见他握紧拳头，双目怒睁，血丝布满眼睛，他一个闪身直接来到男人面前，一把掐住男人的脖颈，竟生生将几千斤沉的铁链和男人一起提起来，他恶狠狠地质问，“这么多年过去，你为何还不知悔改？”
男人面部通红却依然断断续续地大笑，“我...从不知...悔改为何物！”
姬战手上不停使力，眼看就要让男人窒息而死，却突然松了手，任由他摔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退后几步，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复心情，然后回复了冷淡，说，“姬渊，当年我受过的折磨，我会统统还给你！”
说完也不管男人撕心裂肺的咳嗽，直接转身出了密室，厚重的门在身后缓缓合上。他面色冷峻地回到地面上，才发现喻柳在一旁等了不知多久，看见他的脸色，识趣地没有言语。
姬战一言不发回到中玄居，进了房间，才发觉自己手心已经被指甲刺破，正蜿蜒流着鲜血。他盯着手上的血迹冷冷笑了。这一点疼痛远不如这么多年来每每回想起过去心间的疼痛，就像无数次揭起刚刚长好的伤疤，无数次鲜血淋漓。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姬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