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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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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孩子,乃是谢家大少的先头夫人生的。
她与夫君乃是表亲,本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婚后倒也过得很是和睦。婚后第三年,这孩子出生了。刚开始倒也还好,不想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众人发现他竟是天生白子,与旁人大不相似。
谢家少夫人极为忧愁,少不得被公婆亲戚耻笑辱骂。而夫妻二人的感情也慢慢变得浅淡,甚至恶化。最后谢家少夫人抑郁离世,留下个三岁的娃娃。
现在谢家的大少夫人乃是后头来的续弦。大约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谢家大少对其并无夫妻情意。这位大少夫人又是厉害的人物。看先头留下的这个孩子极为不顺眼,干脆将他迁到偏院去养着,反正这孩子不受人待见。
虽然迟九素说了,这孩子已经身患绝症,没有几天好活了。可如果真的被治好了,仗着嫡长子的身份回到谢家,到时可就难办了。虽心中厌恶这孩子,但还是放在眼皮底下看守起来,才能让人放心。
“是啊是啊,既然是谢家的孩子怎么能说带走就带走呢?”
“正是这个理,孩子还这么小……”
谢家大少夫人的话一出,便得到了旁边人的响应。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皆是不同意带走的意思。谢家少夫人得了应和,心中有了些底气,拉着丈夫的袖子道:“夫君,你倒是说句话呀!”
谢家大少任由妻子摇晃着自己的手臂,脸上极度挣扎犹豫,想答应又不想答应。触及到儿子畏惧无辜的目光,又颇为心烦地转到了一边去。
白发的童子见众人如此反对,颤抖地愈发厉害。他不明白,大家明明是讨厌自己的,自己离开了,这些人应该高兴才是。为何此时竟这般反对。他很害怕,害怕今天没能走出谢家,可能就被毒打致死了。这般想着,他攀紧了身旁小哥哥的手臂,惧怕的泪水在眼中打算。
阮寄真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很是愤怒。他伸出并不健壮的手臂,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抱住了这个孩子。轻声安慰着他,叫他别怕。另一手握在了腰带的一个暗囊上。
这个暗囊里装着方无应给他的几枚烟花信号弹,说是在有难之时便可放出。只要附近有云极山庄的人,必然会赶来。在此处放信号弹,位于夕照峰的方无应一定是能看见的。如果一直没有转机,且就让师父来,把这孩子直接抱走好了。
阮寄真拍拍孩童的背,轻声宽慰:“别怕,师叔一定能带你走的。”
那等笃定的模样,不知为何,叫人无比的安心。
“在下既然身为医者,着实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这孩子我若带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一直不管,必死无疑。身为父母者,又怎么看着自己的亲儿惨死呢?”
迟九素将手伸入宽袍袖内,慢慢取出一个瓶子捏在手中把玩,对着谢家大少问:“您说是不是呢?谢少爷……”
围拢在一起的谢家人中,有几个人看到这个小瓶子后,脸色立马变了。
而谢家大少对这些浑然未觉,挣扎了半晌,才表情复杂地问迟九素:“先生,可能治好小儿?”
这话中的有浓浓的关切,但当他视线接触到儿子的时候又化作了浓浓的厌恶,不愿多看一眼。他眼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属于愚昧的凡人,庸人自扰,困顿无解,却又叫人难以忽略。
谢少夫人看到丈夫这样的表示便知他内心的松动,急得欲要再说话,却被不知哪里来的声音打断了。
“终究是一条命啊,还是让先生带回去吧……”
“就,就是啊……那么小的孩子,太可怜了……”
一瞬间可说是局势大变,谢少夫人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指着后面的人哆嗦着,那些人接触到她的视线都躲避开来。有人撑不住了,反过来指责道:“老大媳妇儿,你怎么回事,哪有这样无礼对着长辈的……”
被这般指责,谢家少夫人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灰败难看地退了下去,站定不再说话。
阮寄真此时尚且不懂这些,年纪方幼,他只觉得谢家人脸上表现出的转变让他感到很不屑和厌恶。遂将目光转到了迟九素身上。
迟九素得谢家大少询问,并没有立即表态,只是很严肃着脸看了被阮寄真护着的未来徒儿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可将众人的心叹得七上八下的,这到底是有救还是没救倒是给句准话呀。谢家大爷也被搞得心烦,他是不喜欢这个有怪病的孙子的,此时听了说有绝症,愈发不待见。对着儿子一挥手说:“既然是你儿子,就你决定吧。”
说着竟是背着手就进屋去了。
谢家大少爷不忍多看地看了儿子一眼,终于对着迟九素一拱手道:“先生高义,还请救救我儿灵均……”
最后,迟九素成功地将谢灵均带出了那个吃人的地方。
谢灵均很兴奋,从出了谢家大门就一直欢畅地笑着。他脸上那种真切欢畅的笑容,与在谢家时担惊受怕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他像一只在春日鸣啭的鸟儿,在这个冬季唱响了山峦。夕阳下,孩童的笑声遍传山林。寒山幽静,虽无渔舟唱晚之闲调,却也有足够的悠悠氛围。
谢灵均跑得那么快,跑到一半又对落在后面的阮寄真喊,让他快点。阮寄真等着后面慢慢上来的迟九素,一个抬头,谢灵均已经跑得没影了,一点儿都没有柔弱孩子的样子。只好喊着让他慢一点。
到了山门口,见到方无应靠在大门边,百无聊赖地朝下方张望。看到徒弟先是脸上一喜,然后看到谢灵均又是一懵,“这,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迟九素慢悠悠出现在二人眼前,道:“自然是我家的。”
方无应一副我眼珠子要掉了的表情。
阮寄真把谢灵均拉过来,介绍说:“这是我师父。”
旁边的迟九素嗯了一声,拍拍谢灵均的脑袋,告诉他:“叫师伯。”
谢灵均大概是没见过表情这么丰富,一点儿都不严肃的中年人。有点羞涩,雪白的脸上皆是红晕,声音小小的,“师伯好。”
“好好好,”方无应摸着下巴应道,又指着迟九素说:“你可真是……前些日子还说收徒弟要见礼的事,今天就带过来了。这年头的徒弟都这么好收的么?”
“上天注定,”迟九素一摊手,拍了拍师侄的肩膀,“还是你家寄真给我找了好苗子呢。”
四人进屋,阮寄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方无应说了一遍。复又对迟九素行礼,言说自己一时冲动,叫师叔为难了。
迟九素并不在意,只说就算没有收谢灵均做徒弟的打算,他也出手相救的。而且谢灵均天生五感敏达,实在是一块值得好好培养的璞玉,乃是意外之喜。
方无应听完此事叙述,对阮寄真的做法极为满意。道徒弟侠义心肠,当得起武林之人这个名号。开心得摸了徒弟的头一把,对着谢灵均招招手。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日后跟着你师父好好学医,定是有造化的。”他从拿出一块玉牌,递到谢灵均的手里,“这块玉牌你收着,此乃我云极山庄弟子皆有的身份象征,日后出去,且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谢灵均接过玉牌,不过小小一块,与幼儿手掌大小仿佛。上面有天然云纹,颇有造化。旁边的阮寄真见了,从衣领里拿出自己的那一块,冲谢灵均笑了一笑。
“至于这见礼嘛……”方无应迟疑了一会儿,在迟九素好笑的目光中,认命叹息道:“师伯现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下次给你补上。”
方无应请来段理重新布置云极山庄的机关与修缮,并不吝啬钱财与人力。所以,现在的云极山庄大庄主是几个人里面最穷的那一个。连喝得酒都从上好的梨花酿变成了普通的小白文,可叫他好一阵伤心落寞。
谢灵均领了玉牌,开心地左右翻看,见阮寄真也有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高兴。两个孩子凑在一块儿,童声稚语地说着话。阮寄真脸上带笑,真如一个哥哥一般看着自己的弟弟。迟九素见此,笑道:“完了,我这徒弟眼里大概只有他师兄了。”
正巧段理从外头走进来,听说迟九素也收了个弟子,拍手大喜。言说,当送一套仔细打磨过的金针给谢灵均。迟九素忙推辞说不必这样麻烦,却被方无应拦住了。他说:“你说不要,就我徒弟要,这不是在落我的面子?九素你故意的……”
迟九素说:“你这是胡乱掰扯,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收了,”段理拄着拐杖到了椅边坐下,“日后做大夫的,这套金针可少不了。”
谢灵均捏着手里的玉牌摩挲,听着大人们的讲话。拉着阮寄真的袖子,问:“师父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要送你什么,”阮寄真答道,末了又补充道:“都是很好的东西。”
谢灵均睁大了眼睛,惊叹地哇了一声,像只嫩嫩的兔子。阮寄真对此与有荣焉,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觉得自己的师门真了不起。
谢灵均被迟九素收做了弟子,通学岐黄医术。因其生下后就不招人喜爱,启蒙认字等事自然是没有的。长到了五岁,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这肯定是不行的,迟九素摇摇头,就让谢灵均上午与自己辨识药材,下午跟着阮寄真一起读书。
药门首徒长得灵秀,白白嫩嫩的,一头白发与众不同。吸引了云极山庄一众寂寞大人的注意力。
通仙小径上,白发的童子背着个小药篓来回上下。云山雾绕里,还真有几份仙童临世的风范。一回段夫人见了,喜爱得不得了,又送来一套很仙家的童装给他换上。巧合又被方无应看到了。他兴冲冲地拿了纸笔,把谢灵均堵在山道口,开始泼墨作画。
直到久候徒弟不至,出来找人的迟九素拿了柄药杵把方无应轰下山去才完事。
大家的兴趣都转移到了在师弟身上,阮寄真在背后大松一口气。师父找人入画不会终于只捉他一个,段夫人也不会只给他做各种各样的衣裳。
就连段北秋这个娃娃都开始围着谢灵均打转。流着口水傻笑着,往谢灵均嘴里塞点心。迟九素原本担心徒弟因以前的事,对点心会很排斥害怕,想不到小娃娃很顺畅地就张嘴吃下去了,这倒让他放心了不少。
只不过段北秋这个小缺心眼儿,喂来喂去就只会喂一种味道的。喂了几天,谢灵均的面色也绿了。这也是云极剑派和药门的两位首传弟子日后不爱吃点心的重要原因。
谢灵均很乖,师伯师叔怎么折腾他,都乖乖应着。害羞了往师兄怀里一窜,露出红红的耳朵。他很喜欢阮寄真,很依赖他。晚上睡不着了,就抱着枕头溜到师兄的床边,水汪汪的眼睛闪啊闪的,说想和师兄睡。
阮寄真便坐起来,把师弟拉上来。帮他把枕头扑在里侧,掀开被子让师弟躺进来。抱住谢灵均小小的身子,拍着他的后背,笨拙地哄人入睡。经常方无应等人进门来,掀开被子就看到两个孩子互相抱着,依偎着睡得很香。
因见谢灵均长得柔弱,方无应便想教他些什么。不当说日后能成为武林高手,但自保的本事还是要有的。迟九素听得这个意思,也是深觉有理。行医需多看多诊,光纸上谈兵可算不得一个医者。
以后,少不得要让弟子下山去闯荡,会些自保的功夫便是最好。想迟九素自己也是在逃亡两年间,医术和身手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除了不可长时间暴露于阳光之下,谢灵均的体质与常人并无区别。方无应便教了他一套使暗器的本事。正可用到手部的力量,求稳求速,于学医行针亦是有益处的。
且在日后,药门首徒一手暗器耍得贼溜。偏还触类旁通,学会了一身下毒下药无声无影的本事。倒叫许多抱着不轨心思冒犯他的人,吃了无数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