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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章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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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道此人是谁,正是那百年刀岭的二公子谭摇光。
因那朝廷招贤一事,他与兄长谭天权起了分歧。谭天权一身正气,绝不同意与朝廷苟_合。而谭摇光素来机敏,察觉到这几年发生的种种事情背后并不简单。于是建议哥哥虚与委蛇,莫要太过硬扛,遭来杀生之祸。
然而,谭天权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眼揉不得一点沙子。便与弟弟起了争执。本也不过是兄弟之间的分歧罢了。偏刀岭内部有人虎视眈眈,与那血滴子里应外合,使了那离间之计,叫兄弟二人反目。据江湖传言道,谭天权误会谭摇光有出卖刀岭换取荣华富贵的想法,一怒之下,便把弟弟赶出了刀岭。
谭摇光身无分文,一路凄风苦雨地过来,从湘南一路活着走到巫州实是心酸。在这交界之处,因为好几天没有吃饭他已经撑不住了。心想自己怕是要命绝于此,悲怨之下往前一扑,扑到一只腿用仅剩的力气牢牢抱住,气若游丝地喊了一声:“救命……我饿……”
被一双泥手恰好抓住了脚脖子的阮寄真:“……”
然后谭摇光就被还很年轻的云极大师兄给捡了回去。
听到谭摇光那般感叹,谢灵均摇头叹息:“好可怜。”
“是吧,”谭摇光摸了摸自己油的打结的头发,“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怜。两位少侠,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不如收留了我吧。”
阮寄真一抬眼,干脆道:“吾等拒绝。”
谭摇光一个哆嗦,“少侠好狠的心!”
“吾门不收无用之人,”阮寄真看了看谭摇光,视线落在了他嘴角那颗没擦干净的辣椒籽上,“况且你吃的还多。”
旁边的谢灵均听到一下没忍住,笑倒在师兄身上。
谭摇光脸皮倒也足够厚,拍着胸脯开始自荐,“少侠怎么可以以貌取人!我不过是饿得狠了,才吃这么多的。你别看我这样,我脑子可好,最会赚钱了。你将我领回去,保管你的腰包比现在肥十倍!”
这话可真是诱人,云极弟子对视一眼,却依旧不曾表态。
谭摇光便当二人不信,开始积极卖弄起来。从已经烂破的袖子里掏出几个骰子,又叫:“店家,取一个竹筒来。”
然后瞧着面前二人道:“不说虚的。只管来这一手叫你们看看眼。你们只管叫大小,要什么我给你们什么。若是我做到,便收留了我吧!”
他这分明是要展示赌技,那自信满满的模样一下就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嘿,这么能耐!”一位茶客站起来喊道,“不妨我与你比一比!”
显然这也是个好赌之人,谭摇光瞧着他,笑着:“好啊,你来,要玩什么?”
那茶客也干脆,“看谁能摇出个最小的,如何!”
谭摇光点点头,自无不应,反倒开着玩笑,“兄台,可让我一些,这可关乎我身家性命啊!”
周围笑了一场,也纷纷围拢上来,凑着热闹。一时二人桌前对坐,只听一声:“起!”
茶客与谭摇光就一起动作了起来。骰子撞击竹筒之声甚为悦耳,咕噜作响。却听两声极为干脆的撞桌之音,二人同时停了下来。
谭摇光道:“谁先开?”
那茶客显然极为自信,道一声:“我来!”
说着揭开筛盅,四个一点,两个两点,已然是小的不能再小。周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纷纷喊道:“好手技!”
茶客笑看着谭摇光,“小兄弟,如何?”
谭摇光见了,摇头晃脑地叫着:“诶呀诶呀,输了输了。”
然后在众人的安慰声之中,慢悠悠地掀开了筛盅。
现场之气氛先是为之一静,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叹之声。谢灵均靠得近,凑过去发出“哇”了一声,朝着阮寄真道:“师兄,他好厉害啊!”
那桌子上分明是一柱擎天,红心朝日,明明白白一个一点!
茶客叹为观止,拱手道:“兄弟,好手技!”
谭摇光拿手在身上抹了抹,不好意思地说:“承让承让。”
说罢,他瞧着云极师兄弟,求道:“现在可以收留我了吧。”
虽然被这神乎其神的赌技给惊到了,但云极大师兄是那种容易被唬住的人吗?他冷眼瞧了谭摇光一眼,然后把视线挪开了。
谭摇光就没见过这么狠心肠的人,捂着胸口泫然欲泣。头一低,发现谢灵均趴在桌上,还在一脸好奇地研究那筛子,便笑着:“嘿嘿,小兄弟。你劝劝你师兄,叫他同意收留我,我就把这一手教给你,如何?”
谢灵均从桌上起来,很是羞涩地一笑,“不要了,你这个不难的。师兄看一会儿就学会了。”
这娃娃说话比他师兄还要毒!
谭摇光欲哭无泪,几乎要扬天长啸。
正郁郁自哀之时,拿着筛盅不断研究摇法的谢灵均忽而站直了身体,冲着前头特别乖地喊了一声:“师父。”
阮寄真也站了记起来,口称师叔。
迟九素嗯了一声,看见面前邋里邋遢的谭摇光,眉头一皱,“你们在干什么?”
谢灵均走到师父身边,乖乖回答:“师兄捡到一个人,他想叫我们收留他呢。”
见面前之人虽年至中年依旧润朗文质,因那书卷气正浓,很有派头。谭摇光便不做造次之举,拱拳行礼,正欲开口再为自己争取一二句。却听他拢着眉头问:“你身上带伤,为何还吃那么多辛辣之物?不想活了?”
谭摇光面上一窒,小声道:“先生如何知道我有伤?”
迟九素哼笑一声,推了推自家徒儿。谢灵均原本没有看出谭摇光身上带伤的,现在脸色也凝重起来。走到谭摇光面前也不顾脏污了,捉着谭摇光的手便号起脉来。
“你还是个大夫?”这人也是奇,不关心自己的伤势,却满是好奇地瞧着谢灵均。
谢灵均不理他,号完脉之后,用一种非常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谭摇光,说:“你这人,心真大。”
现在这情况也容不得阮寄真愿不愿意了,他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迟九素示意,“弟子这就去准备。”
迟九素嗯了一声,对徒弟道:“这次带你出来便是为了练手,他就交给你了。”
谢灵均不禁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对着谭摇光命令道:“先去洗干净。”
谭摇光一脸不解:“啊?”
还不等他疑惑一两句,那一头阮寄真已经过来了,言简意赅地示意人跟上。谭摇光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遇到好人了。一时面上收起了那嬉皮笑脸的神色,咬了咬牙跟在了阮寄真身后。
他身上的确带着许多伤,都是潦草收拾。不用去看,都知道它们已经是一塌糊涂。说不得没几日就死在外头了——可他还真不想死。
阮寄真直接将人带到了后院,特意寻了一个留脚之所。谭摇光很诧异,瞧着阮寄真和谢灵均,“你们来真的啊?”
云极大师兄瞧他一眼,道:“都不确认,就敢叫我们收留你?”
谭摇光摸着鼻子嘿嘿一笑,偏伤口此时发作起来。虽然满面脏污,也能瞧出他疼得脸色发白。谢灵均道:“按说伤口不能碰水的。可就你这样再不洗就真的死了。”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你先把浮面的脏给洗了,然后换水把这个洒进去。”
谭摇光瞧着,皱着眉,“这啥?”
谢灵均龇牙,“毒_药。”
“好吧。”将那药瓶子接过,在手里掂了掂,谭摇光转身进门。一会儿就听到里头传来了水声。
谢灵均呼出一口气,开始挽自己的袖子,口中道:“幸好这次带的外伤药够多。”
又看向阮寄真,“师兄,我觉得这次帮了他,他一定会赖着我们不走的。要不要等他伤好了,就把他丢出去?”
如此坦然态度,倒一点都不怕里头的人听见。
阮寄真表情淡淡,“我倒是不知堂堂刀岭山庄的二当家是如此模样。师父说世上千人千面,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谢灵均嘻嘻笑着,冲师兄眨眨眼,“其实我觉得留下也蛮好的,你可以把他带给师伯。你看他那首赌技就很好,教给师伯后,师伯就不会老输掉裤子。你也可以轻松一些。”
提到自家那个败家师父,阮寄真心中一阵叹息。继而笑睇师弟,“按你的说法,此人还是有些留下的用处的。”
“是吧,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谢灵均点着头,重重一拍手,“这么说来,我更要好好为他诊治了,不能把人给治坏了。”
阮寄真瞧他志气满满的小模样,目中皆是柔软,抬手理了理师弟的头发,温声道:“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此时躲在门后的谭摇光听到这一段对话,一时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他方才并没有立刻洗浴,而是用手划水弄出些声响做出伪装,然后迅速蹲到门口偷听去。结果发现对方是真的看中了自己的赌技,一时觉得无比神幻。
只是再一想,自己好像还真就剩这点用处了。忽又觉得安心无比。带着自己原来还有点用处这样的诡异自我安慰,谭摇光慢腾腾地扯掉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裳,以壮士断腕之决心,一头扎进了那水里。然后发出一声极为瘆人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