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在上》孤光与清辉

14、章十四

　　准确说来，阮寄真闻到的不是血腥味儿，而是止血药膏的味道。那是迟九素交给谢灵均的方子，采用了夕照峰一代独有的一种草植。这种止血膏没有在市面上售卖，能用的都是云极山庄里的人。

　　血味混着沁凉草药的味道往阮寄真的鼻子里钻，让他瞬间就警觉了起来。

　　方无应教徒时尝道：与敌对峙，往往乃是细节决定成败。多少破绽与警告皆在出招之前皆有警示。阮寄真幼年学剑，尚是懵懂稚嫩的年纪，许许多多的小动作并不能很好地控制。难免形成一些潜意识的小动作。

　　为了不让徒儿的出剑有一丝一毫被人看破套路的破绽，方无应在这上头可是下足了功夫。身体的记忆是最牢固的，几番苦头吃下来。云极首徒现在已经能做到不出剑时不动如山，恰若磐石无息。

　　而现在得益于师父的多年教导，阮寄真没有下意识地转头去寻找血腥味的来源。而是假装被人群推搡，往后撤了好几步，摇摆之间确定了目标。

　　此人身上带伤，脚步匆匆。神情之间纵然极力忍耐，但依旧可看出惊慌之色。看来当是在被人追杀。现在情形不能确定他是从何时何地被盯上的，如果放任他直奔医馆而去，那云极山庄会有一条暗线会暴露。

　　阮寄真冷静地跟在那人身后，时不时绕一个路，做出一个在镇内闲逛的模样。眼瞧着那人还有三步靠近百草堂的大门……可那人竟直接走了过去。可见此人倒还有些脑子，知道不好暴露据点。路过了医馆，他直接朝着前面一条暗道里岔了进去。阮寄真脚步如飞，也从另一头转进阴影里。

　　被追杀之人乃云极山庄在怀秀的暗桩，叫贾一。自接到手中消息后便一直被追杀。他的伤在胸口处，勉力支撑了一路，此时已经有点儿不行了。站在阴影里，扶着墙面色煞白。

　　追踪的人有些本事，深谙磨人之道。只将贾一打伤，却不打死。逼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往安全的地方跑。给贾一造成巨大的心里压力时，也逼着他将云极山庄暗中联系的据点方式泄露出来。

　　为了不暴露据点，贾一路过百草堂也不敢进去。他想提醒同伴小心危险，又怕自己死在这儿，激动之下竟吐出一口血来。

　　阮寄真心知他此时是为了把追踪的贼子引出来，才放弃逃跑周旋的。如果现在自己按不住耐心跑出去，只会暴露自己。现在敌我不明，若贼人不现身，探不清那人实力，贸然冲出去搭进去的可不止一个暗桩了。

　　跟随方无应习剑多年，这还是云极大师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敌。他有些紧张，但丝毫不慌乱。只当是平日师父给予自己的训练，略略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他的伏息之术是方无应夸过的。

　　临江道人曾言此子乃是天生武学奇才。其中有一点就是在气息的控制上，阮寄真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天赋。

　　此时此刻，比的就是耐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先冒出头谁先完蛋，没有人有把握自己才是赢到最后的那一个。

　　暗巷里风声飒飒，日头偏移慢慢连光线都要消失了。受了伤的贾一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但阮寄真依旧没有动。明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漫长得却好像是半天。终于，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两个人来。二人走到贾一面前，用手势交流了一番，似乎在商量怎么办。阮寄真隐在暗处盯着他们，在考虑用什么方法把人制服。

　　巷子里施展的范围太窄，以一敌二他没有把握能把人带出去。几乎没有迟疑的，阮寄真决定用暗器。

　　段理独家打造的暗器，薄若细叶。以全身之力掷出，没入筋脉如虎豹咬食，嵌入血肉不能拔出。中招者，若非迟九素金刀续命，鲜血流尽而死。

　　贾一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跟踪他的两个人还再为怎么处理他争执，一个人的钢刀已经露出险恶凶光。阮寄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细叶刀从他袖口滑出，在阳光下闪烁着如同生机一般细微的光。

　　此时，一只手从他的身后伸出，按住了阮寄真的手。

　　·

　　谢灵均给百草堂的学徒们讲完了方子，喉头渴得要命。匆忙灌下一凉水后，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师兄说去买荟萃楼的萝卜糕，竟然还没回来。他心中一跳，不安的感觉漫上心头。

　　还不等谢师弟叫人去寻，后堂曹掌柜的就跑了过来，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把人抬到后头厢房里去，曹叔你和伙计们守在前门，”听完报信，谢灵均如此吩咐道。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后面厢房。

　　打开门一看，一个蒙着脸的高大男人领着一个明显异族打扮的孩子站在一边。谢灵均没朝他们多看，用眼神询问阮寄真。云极大师兄点头示意无事，示意师弟照看伤员。谢灵均几步上前将贾一的衣服扯开，看到他胸膛上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伤口竟然没有一点异样。

　　贾一虽然伤口多，幸运的是上面不带毒。不过因为奔波逃命，导致伤口不干净。汗泥药膏糊成一团，再高的效果也成了负累。而且贾一受了惊吓，此时神思不稳。谢灵均速速把了脉，又把人的眼皮掀开，皱眉看了一会儿。叫阮寄真替他打几盆干净的水，找出放在厢房里的药箱子。取出一套金针，出手如电。

　　他的动作又稳又准，离手时，那针连晃都没晃一下。

　　一时水来了，谢灵均净手替伤患缝合伤口，浅口的伤取了药膏来抹。没一会儿贾一身上的药与绷带已经全部换新。

　　谢灵均半敛着眼睛，替贾一复诊了脉，又去掀他眼皮看。思考了一会儿，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个绿色的小药丸给人喂了下去。冲师兄解释道：“他路上应该受了不下的惊吓，这药是安神定息用的。”

　　经过一番处理，贾一的神情看上去的确好多了。方才便是昏迷时，脸上犹带着让人不安的惊惶。

　　伤员抢救结束，谢灵均立刻没有了刚才干脆利落的模样。走到师兄旁边，神情乖巧而腼腆。站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异族小孩儿被他这幅变化惊到，目瞪口呆，眼珠瞪得老圆。谢灵均愈发不好意思了，看着师兄，眼里在问他们是谁。

　　阮寄真拍拍师弟的手，牵着他上前，嘴里道：“来见过师伯。”

　　“师伯！？”谢灵均愕然，顾不上礼貌，直直盯着男子看。

　　男人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继而摘了蒙面的斗篷。

　　这张脸果然与方无应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或许因为久经风霜的缘故，看上去要沧桑一些。而他的眼神很是温和，与方无应的张扬狂放完全不同。云极弟子们一直都知道方无应还有一个大哥远在草原。如今见到真人，依旧是惊奇的。

　　谢灵均本来叫方无应师伯，现在方晏来了，犹豫了一下，他称呼道：“大师伯好。”

　　“金针脉术……”方晏微笑，看着他，“你是九素的弟子？”

　　见人点头，方晏的神情愈发温和，“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阮寄真上前一步，行晚辈之礼，真诚地道谢：“今日谢师伯救命之恩。”

　　方才在暗巷之中，实在有一二分惊险。

　　饶是阮寄真提高了十二万分的警惕，还是没有注意到有一人从另一头绕了过来。那些人武功上乘，便是云极首徒天赋再高，也不是逆天境界，自然发现不了。幸运的是方晏那时就跟在阮寄真后面。他先是出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预备偷袭的那一个，然后阻止了阮寄真的出手。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陌生气息，阮寄真大惊，想都不想就掷出了手里的暗器。细叶刀割裂空气朝着身后之人面门袭去，却被两只手指轻轻松松捏住了。阮寄真还来不及吃惊就被擒住了手腕，一个平和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

　　“不要出手，你暂时还制不住他们。”

　　霎时，耳边掠过一阵风。那两个还在讨论着如何解决诱饵的贼人已经脖颈尽断，倒在地上毫无声息了。

　　目睹此一幕，阮寄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的，乃是此人在出手的一瞬间释放出的磅礴剑意——那分明是他云踪一脉才有的招式！

　　“多谢前辈相救，”云极首徒从暗影中走出行了一个礼节。犹豫了一会儿，他说：“还请前辈告知晚辈姓名，好叫晚辈报恩有门。”
　　许是觉得这孩子一板一眼的模样实在好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趣道：“叫前辈实在太见外了，你该叫我一声师伯的。”

　　说着，男人摘下蒙面的衣物露出本来的真容。

　　回想当时阮寄真脸上的吃惊根本无需掩饰，眼睛瞪圆了与刚才的谢灵均简直是一模一样。方晏一会儿工夫见到了两只兔子，实在忍不住心中发笑，直道弟弟门中的后辈实在是有意思，看来这次自己没有来错。

　　方晏的现身叫云极弟子意外又有些不知所措，好一阵愣后，才想起请师伯坐下。方晏摆摆手示意不必，看了一眼身边那个异族的孩子，问道：“我寻无应有事，他可在山上？”

　　阮寄真回答：“师父有要事出门，尚不知归期。师伯可是急事？不如我现在立刻写信请师父回来。师伯不妨在山庄等一等？”

　　方晏摇摇头，“不算急事，我与你们去山庄。”

　　他身边的异族孩子似乎有话要说，可接触到方晏的眼神，一脸愤愤不甘不愿地闭了嘴。阮寄真看他一眼，又问谢灵均受伤的贾一如何。为了保密，外来的暗桩其实是不能上夕照峰的。
　　谢灵均摆手示意无妨，“我留下药就好，曹叔会照顾他的。”

　　“既如此，明日我叫崔大哥下山询问经过。”

　　言罢，阮寄真走到床边拿着方才从贾一身上搜出的那份带血的密信放入袖中。又对方晏道：“还请师伯随我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