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彼岸无神》微笑剑士

2、国王 2

　　应该有一扇敞开的窗。他踏着坚定的脚步往上走去时想到。让这个一路逃到这里的胆小鬼，开着窗子看着下面的士兵如何为他一一死去，而自己却在舒适的房间里面卷缩着发抖。非常符合这个老不死的家伙的形象。

　　令人沉醉的音弦引导着他的脚步，就像是甜蜜的陷阱等待着他奋不顾身地跳下，撒尔维洛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停滞了片刻便推门而进。

　　他的动作虽然很轻，但古老而生锈的木门却仍然发出了轻微而悠长的“吱呀——”声音。

　　一阵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正如他所想象的一样，的确有一扇敞开的窗户。

　　少许的飞扬雪花随着寒风飘拂而进，带着暮色的天光照射在宽敞的房间里，让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一切。

　　窗边有一张茶几桌子，上面摆着的银盘内仍有没有吃完的水果和一杯喝到一半的酒，银质的精致杯子被风吹的窗角打翻，紫红色的液体缓缓地流出来，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染红了充满灰尘的地毯。房间的壁炉里生着熊熊的火，木材里面似乎渗了不知名的香料，随着火焰的燃烧和舞动，夹着木樨、蓝楹、茉莉和柑橘的香味飘逸而出。撒尔维洛记得刚刚楼下的主厅有多么的空荡废弃的样子，相比而言，房内的布置非常奢华，以一个被敌军逼迫到此来逃命的国王而言，的确是有几分最后的享受的意味。

　　只见四壁上都垂挂着绒棉柔软的羊皮以保暖，华丽的天鹅绒窗帘遮住了外界的寒冷，绸缎金丝的棉被铺在壁炉对面的床上，有金色蕾丝边的纱帘从天花板垂落而下，笼罩着那张几乎占了房间的所有空间的巨床。

　　一路狼狈逃亡的奥斯卡里国王的横躺在上面，尸体早就僵硬。

　　虽然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撒尔维洛还是上前看了看，他想知道这个懦夫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终于有了了结自己荒谬可悲的一生的勇气。

　　但他还是失望了。死去的老国王的嘴巴微张，黑色的浓稠血液沿着嘴角凝固在床单上，淡淡的血腥味里还掺着一丝酒味；一把匕首从他的喉咙中心插入，剑柄里肌肤很近，大部分的刀刃都全都没入了他的脖子里，或许都穿破了床单。他的双眼暴瞪，撒尔维洛看不清他临终时的表情，或许是因为见过太多的死亡，他对这样不敢置信而死去的面容已经麻木。

　　和普通的士兵毫无差别，甚至比在前线作战的他们都还要可憎。年轻的国王冷峻的眼里闪过了厌恶的寒光，转过头去往幔帐内里看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细长均匀的雪肤赤足，小巧的指尖如粉色的花瓣，在绛紫深色的锦缎之中非常醒目。淡紫色的薄纱在她的身上显得很大，宽松而慵懒的拖曳在赤裸的光滑肌肤上，里面的曲线忽隐忽现。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是在他的视线望去的时候，音乐嘎然停止。

　　国王的眼光从下往上，他仔细地打量着对方斜躺在软垫之中的舒适身姿，终于沉声唤道：“维奈丽丝。”

　　“陛下。”紫罗兰色的双瞳盈盈看来，其中凝聚着的冰冷光芒和年轻国王身上的气息不胜上下。在宝石般的璀璨双眼两旁，是如月光般的银色发丝，长如海藻的卷发堆积散落在她几乎透明的雪色肌肤周围，在那张犹如人类的面孔上有着令人窒息的绝色美丽。

　　“我以为你会交给我处理。”国王站起身来，看向横躺在床上的奥斯卡里说道。

　　“和他再相处一分钟我都受不了了。”维奈丽丝抿了抿樱唇，把手中的竖琴搁在旁边木桌上说道：“反正无论是谁处理结果都一样。我想你是不会允许他能够逃出这里的。”

　　“怎么？”撒尔维洛忍不住挑眉：“他还想逃出这里？”

　　“直到最后他都觉得自己是有逃路的。”她指向敞开的窗户：“捆上床单和窗帘从窗下爬出这里，沿着小道往山上爬去。可惜全房间的所有布料都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她蹙眉看着死者肥硕的肚皮和已经变形的双脚：“我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只要失控可以让自己的身体颓废到这样的地步。”

　　“这也要多亏了你的功劳。”国王从桌上拿起了被丢弃的两个酒杯，倒了杯酒给她。

　　“我不觉得这是多么荣幸的任务，撒尔维洛。”她并不道谢就接过来喝了一口说道：“这一役其实完全是浪费时间，迪罗卡王国的首都城已经被你夺下，追这个无能的国王到这里来只不过是震慑其他国家的君主而已。”她嗅着被冷风带来的淡淡血腥味道，别过头说道：“我以为你嗜血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是血洗了这个地方。”

　　“我不喜欢做不完整的事情。”并不否认她的话，撒尔维洛站在了窗户面前，凝视着窗外的漫天大雪和蓊蓊郁郁的树林，他灰色的双眸望向了乌云低沉的暮色天边：“我不会让这个王族再有任何复兴的可能。”

　　“那么被囚禁在王城的王后和两位小王子呢？”维奈丽丝坐起身来问道，却见国王转过头来安静地看着她，心中了然：“噢。那么……我想我们可以回去了。”想到那两个可爱活泼的孩子，以及一向逆来顺受的温婉王后，不觉心中怜悯，忍不住说道：“他们是无辜的，你没有必要……”她在他带着嘲讽的眼光下闭了嘴，却还是不禁道：“这个世界对一个人来说太大了，撒尔维洛。即使是你也……”

　　“世界或许太大了。但东洲却足够了。”他伸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贴近了自己的身躯。“不是吗？”他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维奈丽丝接触到他身上的冰冷盔甲只觉得房间里燃烧的炭火和温暖全都退散消失，这黑色坚硬的战袍和她所知的铜铁金属不一样，那是用燃烧在岩浆焰河畔的玄色巨石所铸的战衣，在铁匠几千几万次的捶打和压碾之下已经没有了当时滚烫的温度，反而变得无比冰冷，发着凛然寒霜的气息。无坚不摧、坚如磐石，带着寂静星空的千古冰冷和无际黑暗的万年寒意。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冷却起来。“你不能……”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带着勉强压抑的颤抖说道：“诸神不会允许……”

　　“诸神？！”撒尔维洛冷声嗤笑，放开她转身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老国王死不瞑目的惨状，淡然道：“我听说奥斯卡里虽然平庸无能，但却是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他在被你捅破了喉咙之前，应该也说过同样的话。还有……安达莱亚的国王、辛那麦利族的族长、盖伊夏林的祭司们……”他看向身后的女子，嘴角有明显的嘲讽：“你的父亲，在把你和洛乐莱送来之前，在他抱着我的大腿恳求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西岸有精灵族的庇护……”没有了他靠近的逼迫，维奈丽丝才感觉好了一点，她退后了几步抚着双臂上的鸡皮疙瘩，镇静地回答道。

　　撒尔维洛的话已经无法激起她的任何怒气了，在这么多年后，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和喜怒无常。

　　更何况，他说的是实话。“他们是最受诸神祝福的子女，他们不会……”

　　“难道我就不是吗？”撒尔维洛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就因为他们是受到偏爱和祝福的族人，我的国家就应该在东岸饱受几千年的黑暗和寒冷？”他把搁在椅子上的外袍向她丢了过去让她穿上。长袍上的链子和扣子直直砸在她的头上，打得她的脸颊生痛，但他一点都不介意。

　　“诸神可以去死，维奈丽丝。”他直视着她边狼狈抚着脸上的红痕边穿上衣服说道：“这次的任务你执行的很好。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不是诸神的功劳，如果你还对祂们抱着任何希冀的话，我劝你想想现在的处境。如果世上真有诸神的话，那么……”他刷地一声拔出了腰际上的长剑，往床上冷却僵硬的死尸砍下，维奈丽丝只觉得眼前一花，银光闪逝而过，奥斯卡利的脑袋便被撒尔维洛拎在了手中。

　　“我想祂们是会阻止我对祂们深爱的信徒这样做的。”他提着头颅上的头发向她的方向晃了几下，嘴边有讥讽的笑意：“但祂们在哪里，嗯？你钟爱的风林之神，奥斯卡利深信不疑的光之女神，甚至我的祖先们在这过去的一千年向上天祈求的诸神之父，祂们有曾出现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继续做梦是要付出代价的，维奈丽丝。”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维奈丽丝在原地站了很久，过了半晌她才想起拢了拢外袍，缓缓地往外走去。

　　在经过床边的时候她不小心碰到了奥斯卡利国王的脚，他脚上的靴子沾着泥土，那是在带着她进入城堡的时候踩到的。那时候还没有下雪，惊慌失措的男人带着她，困难地扭动着肥胖的身子，把她往房间里面推。

　　她恨透了他宽胖笨重的身体给她带来的种种折磨和羞辱，也恨透了他龌龊和变态的玩弄，但是这个胆小如鼠而毫无担当的男人在逃离王城的时候，没有带他至尊无上的宝剑和王冠，也不顾他最钟爱的小儿子和王位继承人，他只是惊慌地把她先推进了马车带到这里，再把她先关进了安全的房间里。

　　然后在面对堡外的火光冲天的时候，他给了她一把匕首，要她趁着他压在门上阻挡要冲进来的士兵们时，尽快逃出去沿着小路就可以进入树林，穿过它，渡过河你就自由了。他这样对她说。

　　她没有回答。

　　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不断冲进来的士兵们，然后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剑刺入了他的喉咙。

　　或许撒尔维洛说的对。她边向外走去边戴上斗篷想到。诸神早就不理会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