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如水般睡去》水雾蔼蔼

20、我们只是陌生人

　　“这种地方，从前是我所不屑一顾的，你知道吗？”
　　“知道。很多人都这样认为。不希奇了。”
　　“只是从现在开始，我不厌恶它了。”
　　“是吗？为什么？”
　　“你想知道吗？”
　　“不想。”
　　“嘴硬。我知道你很想知道的，不是吗？”
　　“想知道又怎么样？你会说吗？”
　　“不会。”
　　“就是嘛。那说想知道还有什么价值？”
　　然后就是很深很深的沉默。我望向他的眼眸。
　　那是多漂亮的眼睛啊。深深地镶嵌在他俊美的脸上。长长的睫毛稍稍有点翘。微蓝的眼珠，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他的嘴微微翘着。我很想告诉他，这是天生用来接吻的唇。
　　他玩弄着酒杯，修长的手指有些苍白。
　　他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视，转过头来，对我说：“怎么？爱上我了？要不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是啊。我爱你爱得无法自拔。”我开玩笑似的说。
　　他笑了。那美丽的眼睛里泛荡着笑意。
　　在他注视我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似乎醉了。只是唯一的，从来喝酒，我都没有醉过。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所谓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就是这样么？
　　“我的魅力这么大么？”
　　“是啊，大帅哥。”
　　很久都没有这样了，自从那一刻开始，我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调情。
　　这些俏皮的话语，让我忽然回到了从前。
　　我喝了口酒，低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大敢正视那双眼。
　　“怎么了？”他趴在我的耳边问道。
　　“没什么。忽然感觉都有点恍然而已。我该走了。”
　　我忽然很心虚，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也许明天，我还会来的。”在我转身后，我轻轻地说。声音虽然不大，比耳语略微大声一点。但我相信他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天晚上，我无法入眠。
　　虽然失眠已经是习惯了，只是我发现今天晚上的失眠，不一样。
　　我的脑海里，始终无法挥去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就那样定定地在我眼前浮动。挥之不去。
　　难道说，我爱上了他？那个酒吧的dj，我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陌生人？
　　于是起身，泡了杯咖啡。不加糖或者咖啡伴侣。很浓。
　　那双眼睛自己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前世见过么？只是前世的一切，我要如何记得。
　　打开电脑，把cd放了进去。帕卡尼尼的小提琴曲。
　　《告别薇安》里，有一句话，还记得：“‘帕卡尼尼有时会谋杀我。’‘他只需要两个弦，另一根用来谋杀你的思想。’”
　　自己有点喜欢被帕卡尼尼谋杀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对我没有作用。
　　于是打开了空白的文档。喝了口咖啡。将音乐换成了缓缓的爱尔兰音乐。准备用一点时间，把眼前的空白用黑色的线条填满。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照在电脑的屏幕上。有点反光。
　　我看着眼前满满的字迹，开始微笑。这时自己确确实实感到一种满足。
　　自己是怎么了，这不是平常的自己。
　　平常的自己在书写完该写的字的时候感到的是一种空虚。而现在感到的却是一种满足。
　　一整天都混混沌沌的，似乎灵魂出窍般。
　　傍晚，自己终于是无法控制自己。拦了辆的士，我去了昨天邂逅他的酒吧。
　　等待着他的出现。自己静静地喝着酒。
　　终于，他出现了。在我不为人知的苦苦等待下，他出现了。
　　是巧合吗？他放了帕卡尼尼的小提琴曲。和昨天晚上我听的一模一样。
　　我陷入了沉思。
　　而这时，他看见了我。
　　向我走来。“小姐，又见面了。你该不是爱上我了？要不怎么老来捧我的场啊？”
　　“去。多我个常客，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他笑了。
　　在他不笑的时候，我看见他眼里有明晃晃的忧伤，那是无论怎么掩埋都无法掩盖的。只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到的是一种纯粹。那种属于大男孩的纯粹的笑容。并且这种纯粹将那些忧伤完完全全的遮掩了。
　　“你知道吗？你有种吸引力。让人在无形中被你吸引。“我说。
　　“你该不会也被我吸引了吧？“
　　“什么呀？本小姐被你吸引？怎么可能嘛。“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里依旧泛荡着笑意。只是不是我所熟悉的那种纯粹的笑容了。现在他的笑容里隐藏着哀伤。
　　“你怎么了？“我停下嬉戏。安静地问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叫了瓶酒。“可以花点时间听我说我的故事吗？”
　　我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些事情本来应该封尘的。只是你知道吗？你有种魔力，会叫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心里的事告诉你。”他停了下来，喝了口酒。
　　我苦笑：“难怪，很多人喜欢找我倾诉。”
　　“知道吗？曾经在你坐过的这个位置上，常常坐着一个女孩。”他没有理睬我，径直地说着，“那时，我才刚到这里不久，而她，却是这里的常客了。她很漂亮，有一种落拓的气质。自从我来了，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了。毕竟漂亮的女孩是很引人注目的。这你应该知道。”
　　他又停了下来，喝了口酒。也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出神了，他是什么意思，是在夸我漂亮么？
　　他的声音蛮好听的。不过也难怪。酒吧的dj声音会不好听么？
　　这时，他的声音又响起了：“那时侯，我可以说还是个孩子吧。于是刚注意她，就跑去和她搭腔。她的声音很好听。只是对我很冷漠，常常对于我的一堆话都置若罔闻，偶尔回过神来，会和我说一两句话。都很短。”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点模糊。可以看出这是积压在心底的事情了。
　　“我没有多少经验。那时，对于她的这种态度，我根本无法忍受。毕竟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这样对待我的。当天，我就和她大吵了一架。其实也不能说是吵架的，差不多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而她似乎理都不理我。”
　　他笑了，很真实的笑容：“后来，我也累了，骂不动了。她却微笑着看着我，说‘做个朋友吧。’我诧异了，只是依旧点头。那天她告诉我，其实她不是因为瞧不起我的缘故而不理睬我。她对谁都是这样。因为只要在某些地方，她总会陷入回忆中去。这次是例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你有种不可言说的吸引力吧。”
　　他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那时我就知道她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向来是个好奇的人，就要求她把故事告诉我。她答应了。于是，我请了假，买了点酒，和她一起到公园里去了。她边说边喝，后然就哭了。我有点慌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女生哭。我说今天先说到这吧，明天，我们再继续。她摇头，用哽咽的声音接着把哪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讲完了。那时天已经蒙蒙地有点亮了。我要送她回去，但她拒绝了。”
　　他低下了头，神色黯然。“现在想想，如果当时送她回去就好了。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我问：“后来呢？”这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让我很沮丧。
　　“我不知道，她在回家的路上竟然还会飙车。真是不要命了。也就真的，她就在那天晚上出了车祸。我也是到第二天晚上才知道。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绝望。似乎是自己的一部分死掉了一样。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爱上了她，应该是一见钟情吧。只是太迟了。并且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她的电话、名字、住址。除了她的故事，对她，我是一无所知的。我们，不，其实只有我和她，其实只是陌生人啊。”
　　“那她？”我迟疑着问。
　　“不知道。我没有勇气再去问她后来怎么样了。我真的很害怕听到那些不好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不好的消息呢？为什么不可能是好消息？”我不忍心看他颓废的样子，那双眼睛，美丽的眼睛里透露着绝望。
　　“你相信奇迹么？”他问我。
　　“奇迹么？”我犹豫着，看着他绝望的神情，我有些不忍。于是点头。
　　“真的么？”
　　“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可以这样坚决。真的么？我相信奇迹么？
　　他笑了，笑容不再迷离，开始清晰，开始纯粹。这是我所熟悉的笑容。
　　“不早了，我该走了。“我微笑地说。其实不想走，只是害怕自己如果不逃离，真的，我害怕自己会陷在某些不可以下陷的地方，不得自拔。
　　他微笑地点头。
　　回到家，我的心依旧没有平静。忽然很害怕，害怕他会像她故事里的那个“她“一样消失，不着踪迹。
　　再次失眠。没有一如既往地听cd。而是静静地打开文档。在黑夜的陪伴下，静静地书写。不开灯，只凭借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
　　我的手敲击着键盘。手指慢慢地僵硬。
　　冬天啊，这是冬天啊。并且这个冬天异常寒冷。
　　我无奈。我无法停止。心里的害怕慢慢地褪去。一点一点地消失。
　　又一次，在天微亮的时候，我停住了。
　　然后看了日历，才突然发现，原来昨天竟然是2003的最后一天。
　　那一刹，我忽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回过神后，感觉到tomorrow is another day的感觉。焕然一新。
　　多美好的一天啊。我睡了几个小时，便起来了。
　　打扮好自己。我准备去shopping。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当我大包小包地回到家后，我忽然很想见他，那个酒吧的dj。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在心头浮起。
　　没有停留，我匆匆赶到了那个酒吧。
　　我坐在我一直停留的地方静静地等待。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应该到了。只是还是没有见到他。
　　旁边有人坐下了：“小姐。这个网吧的dj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我转过头去，微微一笑：“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是的。”
　　我接过那个东西。很精美的包装。
　　我慢慢地拆着，心里有不安在运动。
　　是一封信。“呵。奇怪的家伙。哪有人替信包装的？“我想。
　　打开了。
　　陌生人：
　　也许看到这封信，你会惊奇。
　　陌生人，我只能这样称呼你。抱歉。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各自的名字。
　　我们其实只是在左转右转中邂逅的两条平行线。注定我们没有交点。
　　我离开了，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辞去了这个dj的工作。没有原因。你也不必太惊讶。其实你也不会太惊讶的。我知道。
　　你也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只是我不知道你的任何事。
　　和你搭腔，也许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太像了。
　　我把故事告诉你，也许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吧。知道自己不会和你有任何机会相识。把心事告诉陌生人。是最好的选择。
　　没什么可说的了。
　　再见。
　　dj
　　我起身，离开了酒吧。
　　回到家，我开始想哭。然后，真的。泪水就那样一滴一滴地划落。弄脏了我的脸。
　　久违了，自从那个时候，我就再也没哭过。
　　那个时候，到底是哪个时候。是我出车祸的时候吧。
　　等等……车祸。
　　我为什么会出车祸？
　　好象是因为喝了酒再加上心情悲伤的缘故吧。
　　记得那天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一个男孩，他是个酒吧的dj。长得蛮帅的。那时，他是那个酒吧新雇佣的。记得他和我大吵了一架。其实也不能说是吵架啦。一直都是他在说话，我只是偶尔回他几句而已。后来我就说，要和他做个朋友……
　　等等，为什么这些故事，我这么熟悉？我的头好痛。
　　于是我睡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他的话：
　　“知道吗？曾经在你坐过的这个位置上，常常坐着一个女孩……只是太迟了。并且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她的电话、名字、住址。除了她的故事，对她，我是一无所知的。我们，不，其实只有我和她，其实只是陌生人啊。”
　　难道，我就是那个女孩。
　　是啊，难道世界上有如此相象的人么？
　　呵。我爱上了一个陌生人。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本来还知道他的故事，只是没有想到，那个故事的主角竟然是我，那么这还算是知道吗？
　　故事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虽然我们已经爱上了对方。但是这个故事注定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局。有的只是对对方的牵挂。也许那一天，连这份牵挂也会荡然无存。
　　命中注定的吧。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
　　生活依旧在继续，上帝的游戏也还在进行，千年亿年的轮回也依旧转个不停。
　　只是我们就这样错过。两条平行线，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重合过，没有交点。
　　我们都只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