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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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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妈妈的声音说怎么才三月份的早上就会中暑啊,气温不高的呀。
他又听见了那个讨厌的男声说他书包里的水瓶还是满的,可能是怕要上厕所,一直没喝水呢。
黎黎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人了。
那是什么人,那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
可是没喝水中暑总比气晕过去要好吧。黎黎才不承认是被那样无耻的人气晕的呢……黎黎丧气地把被子拉过头顶。
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在那里说了好久的感谢话。
黎黎轻轻挥手,看着床头柜上的医务室特有的印有刻度的树脂水杯掉落在白瓷砖地板上。水花洒开。
妈妈应声推门进来,来试他的额头,弯腰捡起地下的水杯,到洗手池洗过又另外倒了水。
妈妈坐到床上,搂着他问,是不是头晕,是不是想呕吐。
黎黎摇着头,看门口站着那个人。
他就那么随便站着,可真高。什么时候才能长那么高,打他一顿。不,妈妈说过的智以智取,总有办法不必等那么久的。
妈妈看黎黎看门外,马上说:“黎黎,是这位李冰哥哥送你来医务室的,等病好了要好好谢谢他。他还去教室帮你拿了书包。”
黎黎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他一生病妈妈就会忘记了对他的所有要求,所以也不会说他没礼貌。
妈妈又对男生说:“李冰你先回去吧,谢谢你了。”
男生说:“黎黎要是走不了我帮您背他回家吧。”
连叫他名字这一点都觉得讨厌。
黎黎把头转回去,脸埋到妈妈柔波的胸前,手伸过去搂着妈妈的腰。
妈妈显然没有感觉到他对那个人讨厌,仍然很感激很温柔地说:“黎黎爸爸很快就过来了,刚好今天出差回来,一会儿就到了,你去忙吧。”
男生于是才挥手告辞,还特意好好看了黎黎一下。
不一会儿却又回来了,提着一个拖把,径直就到了床头,拖地的时候还一直对着妈妈和黎黎笑。
黎黎搂紧妈妈苦恼地闭上了眼睛,直到听见那人走远了才睁开。
其实一点也不严重,医生连盐水都没给他输,就是喝了点淡盐水而已,严格说来连中暑都不算啊,但是黎黎就是不想说话。
于是就只有妈妈在说。可是为什么要说那个李冰呢。
妈妈说原来是南亦的儿子呀,南亦跟你爸爸还是小学同学呢,李风吾留给她这么个好儿子。于是竟然跟儿子讲起南李情史来。
那其实是一桩榕春人基本家喻户晓的情史。
李风吾本来是师院的中文老师,后来跟学生南亦传出了恋情,南主席——妈妈解释说那时候榕春还不是市,是榕春地区,只有区委主席没有市长——当然很生气,学校开除了李风吾,南亦自动退了学,两个人在师院门口的月光路开了“一品书店”,是榕春第一家民营书店。妈妈说那时候榕春文学青年很多啊,李风吾本来就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两个人合用“风误”这个笔名写诗,发在很多刊物上,他们认识很多诗人,经常请人来开诗歌会。黎黎感到妈妈有点羞涩起来,说自己也去参加过,好多人因为他们俩的故事投考榕春师院中文系,也包括妈妈啦。可惜没两年李风吾就生病去世了,两个一直都没能领上结婚证呢。
黎黎抬起头来,看着妈妈的脸,问:“那那个人呢?”
妈妈回过神来,说:“啊,你说李冰呀,李冰是遗腹子啦。”
黎黎知道遗腹子是什么意思。
一品书店他也知道,不过不是在月光路上,是在榕城大道上。爸爸每年有发购书卡,每年黎黎都要去那里买上好些书,妈妈还会带他去那里买米奇书包和各种文具。一品现在已经是榕春最大的书店啦,榕春人现在说起去书店一定首先想到的是一品,而不是老牌的新华书店。黎黎甚至在省城都有看到过一品的分店,更不要说文璧图书馆里常见到的盖着“一品捐赠”红章的各类书籍。
妈妈似乎藉此回忆了一番自己的少女时代,沉默了好久。
黎黎问:“为什么因为他们考师院?学校不是把他们开除了么。”
妈妈笑着拍拍他,眼神柔和地说:“也许是也想在他们散过步的银杏道上走一走吧。”
黎黎和妈妈就都没有再说话了。
可能是惭愧于把小学生讲得在大清早中了暑,校长来看望了黎黎。妈妈跟校长强调了好几遍一定要好好表扬李冰同学。
后来爸爸终于来了。
妈妈又跟爸爸讲了一遍,说是南亦的小孩啦,叫李冰。还转过头来问黎黎,是叫李冰对吧。
黎黎含糊地嗯了一声。
不过妈妈现在比较关心爸爸的反应,说:“你怎么没反应呀,你们不是同学么。”
爸爸说:“小学时候啦,后来就少联系了,我们班分得广,聚会也比较少。”
妈妈就故意说:“她是与苏木湖并称榕春二美的呀,你小时候是不是暗恋她?你们班是不是所有人都暗恋她?”
爸爸皱眉,往后座看,黎黎早就闭着眼睛一副睡着的样子。
爸爸说:“全班还一半女生呢,再说小时候都没长开,大家看上去都差不多。”
妈妈笑起来,说你不老实。
爸爸又说:“不过说起来如果那算爱情,女生们爱她才深呢。文璧南姐,难道你不知道么。”
妈妈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文璧的事情,我是二中的呀。”
过了好一会儿,黎黎才听到妈妈轻轻地叹了口气,听到妈妈说,“女生长得美男生喜欢我是一点也不羡慕的,但是长得那么美女生们又都爱她,就得让人好好思量啦。”
爸爸笑起来,似乎是用什么行为打趣了妈妈一下。
妈妈又说:“要怎么感谢那孩子一下呢,真是个好孩子,据说成绩非常优秀呢,南亦师姐也该欣慰啦。”
黎黎睁开眼睛,已经是正午了,车窗上有被行道树筛落的光斑,一片片地,倏地一下又全部过去了。天气果然热起来了。
文璧开运动会的时间是三月中旬,先小学部开三天,初中部再开三天,最后才是高中部开也是三天。高中部开运动会初中部和小学部除周末外是照样要上课的。每个学部都是第一天早上开幕式,然后两天运动会,第三天下午闭幕式,高中部开幕式那天是周日,所以第二天小学生们都得乖乖上学去。
校长总是怀着美好的愿望高估小学生们的学习热情和对操场上锣鼓喧天的抵抗能力,对小学生知根知底的老师们则要现实得多,仅仅安排了自习,布置一些写生字四则运算这类可以动手不过心的作业,以便小学生们可以边做作业边听操场动静边发表见解。
玉燕呢小声问黎黎:“听说你昨天中暑是李冰抱你去医务室的呀。”
教室里一下子静了,大家抓着笔,但是都停止了书写,竖起了耳朵。班里虽然有鼓号队的同学,可所有的八卦大家还是很想听一听当事人怎么说的。
玉燕呢见同桌没瞥她,有点了然,遗憾地说,原来真是真的呀。
黎黎直到今天早自习才知道,原来他心里那个无耻之徒竟然是文璧包括见过没见过其人的半数以上小学女生的暗恋明恋对象。
真是太太太没眼水了。黎黎很为他们感到难为情。
“是呀是呀,”后两排朱珠站起来说:“我就站在黎黎后面。他晕倒了,李冰就站在旁边,然后像夜礼服假面抱水冰月一样抱着黎黎跑去医务室了。李冰还给他做了人工呼吸呢。”
人工呼吸这个词把小学生们惊呆了,朱珠满意地在小学生们的吸气声中款款落座。
黎黎没抬头,没有停止奋笔疾书的手,没说话。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谣言止于智者。
玉燕呢又用笔头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问:“黎黎,他真的给你给你那个那个了么?”脸已经红透了,一手捂着胸口一副承受不了答案的样子。
黎黎心软了,也小声说:“中暑不需要人工呼吸的。”其实他心里对于自己这个回答也很没底,因为他想不出朱珠为什么会凭白无故编排这种瞎话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