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语（短篇集）》易临安

1、盲女（一）

　　当盲女明白刚才她从土匪手上救下来的女子是赖上她的时候，那女子已经跟她走了三里的路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只是巧合的同路而已。但是这一路上自己一停女子就跟着停下来，自己一走又立马紧跟上来，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她这是在跟着自己。

　　盲女自认身上除了背后背的背篓里那些颜料值点钱外，没有什么可图的。走的坦荡荡，就是不明白她一直跟着自己要做什么。

　　眼看自己就要到家了，那女子还是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她不能带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回家，终于不耐烦了。

　　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果然也随之停了下来。盲女在原地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耳朵听着从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圈带走一片刚从树下落下的树叶。

　　那树叶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盲女用竹棍在脚下的土地上探索着再一次转身，对纠缠着她的女子问道：“姑娘是和我同村庄的吗？”

　　无人回应盲女的话。

　　“那姑娘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盲女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这使得她的感觉是极灵敏的。只要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察觉到。她知道那女子还在自己面前的不远处看着自己。

　　“请不要再跟随着我，你该回家了。”

　　女子不应话，也没有动作。

　　“你再不回去，你家人要是找不到你，一定会着急的。”

　　盲女费尽口舌还是不能让女子应话，无可奈何，提道：“姑娘的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女子扯了扯盲女刚才披在她破碎的衣物上的外衫，依然是沉默。

　　盲女将自己要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也沉默了下去。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僵持了许久。

　　回想刚才所经历的事情，从她遇到劫匪再从他们的手上救下女子，最后到了这里，女子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盲女心里揣测着，然后带着小心翼翼问道：“难道你不会说话吗？”

　　女子欲言又止咬了咬牙，向前迈进了一步，脚上穿的绣鞋摩擦过茂密的草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原来你是个哑巴啊，真可怜，和我一样可怜。”盲女心生怜悯又问道，“你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女子又向前走了一步。

　　盲女叹了一口气提议道：“要不然你就先和我回家，等你的家人来接你？”又是一阵沙沙的声音。人虽还未走到盲女的面前，但女子身上带着的淡淡馨香早一步借着微风钻入了盲女的鼻腔内。

　　盲女心软了，决定将她暂时的带回家去。等女子的家人发现女子不见了，自然会过来找她。她的家里就她一个人，多了一个人虽然有些麻烦，但是她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带着女子来到属于自己的小院前，盲女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儿说道：“这是我的家，有些简陋，请勿嫌弃。”说完就凭着感觉，把手上的竹竿放到院门边，摸索着要去推门。

　　女子见状怕她看不见会撞到什么，上前一步想扶住她，却被盲女拒绝了。

　　盲女推开门走了进去，即使她看不见，也能准确的避开那些摆放在院子里的障碍物，家中的一切她早就熟记于心。

　　那女子跟着盲女走了进去。院子并不大，却被主人安排得井井有条。墙角还摆着几盆侍弄的很好的腊梅，枝杈肆意的生长着。

　　来到堂屋，盲女摸索着给女子倒了一杯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女子抿着唇，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她，盲女似有所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忘了你不会说话了。”

　　还没有等她说完，那女子就拉过她的手，摊开手掌，用手指在她的手心里划下两个字“清欢。”纤细指尖触碰着盲女手心最稚嫩的皮肤，如轻羽一般，从没有和人这么接近过的盲女心儿颤了颤。

　　“清欢。”她在心里默念着，唇边荡起浅浅的微笑，“好听，我叫时安。”

　　早晨，天还灰蒙蒙的，空气微凉。时安睁开眼睛，背后的床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屋子可以住人，所以她便让那人和自己住在一块。

　　那人是客睡床，她便将就的在摇椅上躺一躺。

　　她醒来了，却不立刻起来。一阵动静之后，她感觉那人下床了，又合上了眼睛，保持着平稳的呼吸，假装还睡着。

　　那人从后面悄步走到她的面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定了一会儿转身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侧身出去。

　　时安听着她关上门之后脚步声向厨房而去。睁开眼睛，仍然侧身躺在椅子上。

　　这是多少次了？自从那人来到她家之后，每天早晨她都不须早早起来准备早餐，自有那个人来动手。那人在做好早饭之后，就会出门去，到了暮沉才会归来。

　　她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那人一直在骗自己。

　　她不是口不能言，而是在借自己的同情心，好让她有个居所而已。她每日出去，早出晚归是为了找一条出去的路。

　　一条离开这山村回到一个属于她的地方的路。

　　这件事还是她第一次发现那人爱早晨出去，怕她会再次受到伤害，便跟了出去想保护她时知道的。

　　当她听到那人和老农询问出山的路，心上如同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

　　我以真心待汝，汝却还以欺骗？

　　她早就知道她会离开这里，却没有想到她会以这样欺骗她的手段离开。即使她双目已盲，但她仍有心啊！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道回过神的时候鞋子被走丢了一只。不知道丢哪里了，回头也无处寻找。

　　那是她仅有了一双尚好的鞋子。

　　事后那人发现了用指尖在她手心划字问起，她回答不知道丢在哪里，可能是被村里养的狗儿叼去玩了。

　　那人也没有多问，从柜子里翻出一些布料来，又给她做了一双新鞋。

　　光是触摸，时安就能想象出那鞋上的花纹绣的有多精致，让她不舍得把这鞋踩在脚下。趁着那人不在家，把新鞋藏进衣柜里，把旧的鞋子拜托村里的大娘帮她修补一下，然后就又可以穿了。

　　院门吱咔一声，把时安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她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在那人还没有走出去多久，就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