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E FLOWER》朱姬

1、(上)

　　下午四时二十分。他第一次看见她。

　　1。天知道我多讨厌这些所谓的旅游团。
　　导游永远不会把你领去一个有可看价值的地方--如果那里没有和他约定分成的旅店。
　　但好笑的是我也是团中一员。
　　我看着人们星星点点的分布到了红墙绿瓦的各个角落，大声为恶俗的纪念品和小贩讨价还价。
　　没有比这更无聊的事了。
　　太阳并不刺眼，但我没有打算取下太阳镜。镜片是蓝色的，透过它看世界是纯净的。
　　我坐在水边的扶栏上，死气沉沉的湖面上充斥着垃圾。
　　我不是不知道有人在看我。
　　一个红色的塑胶袋扭曲着飘到我面前，一瞬间遮住了太阳。
　　惨烈的红。
　　2．这是个奇异的女孩。
　　在这次行程的每一站，她都只是安静的坐在某个角落。没有同伴的坐两小时。如此与众不同。
　　太阳并不刺眼，空气中充斥着灰尘。
　　我会数九十下。如果她不离开，我会和她说话。
　　她的表情呈游离状态。
　　蓝色镜片下没有眼神。
　　白色棉衬衣和米色长裤下的身躯非常瘦，麻编的高跟鞋露出蓝色甲油的脚趾，带着诡异。
　　九十。
　　我突然看见一个红色胶袋被风刮到半空。哗的响声。展开激烈的花朵，我有些眩晕。
　　3．我确定我不认识你。
　　我转头盯着他，当然也不排除忘记的可能。
　　突然有点调侃的意味。很久疏离了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他说，并不窘迫。那我一定不优秀到没有留下印象。
　　我没有笑，我看着他。
　　并不怪异的男人。透过蓝色看非常柔和。让人舒服的格子衬衣，牛仔裤，棕色系带休闲鞋符合我对男人衣着的品味。脸是有轮廓的俊秀，总之并不算差。
　　似乎可以说说话。
　　对久已习惯黑暗，潮湿窒息的我。。。。
　　随时可能腐烂在洞穴里的苔藓植物。需要一点点的阳光，以便开出花朵。那花朵会很炫目流淌着绿色的液汁。那是每个人都曾经追寻的东西。而我最终深陷。
　　no other way
　　4．介不介意回去和我一起晚餐。我问的直接，没有掩饰。直觉告诉我她不需要掩饰。但我一定会取下她蓝色的镜片，那掩饰住她的脸的冰冷东西。
　　她不会令我失望。这是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小飞虫告诉我的。我看着她的嘴唇，湿润如雨后的野地。最容易生长出野性的绿色植物。
　　她交叉她细细的手指。
　　没有看我。
　　我想我算不上猎艳高手，至少我不是故意为之。但这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小小的身躯下隐藏着巨大的冲击力。我心里叫她green，可以蔓延的色彩。
　　5．如果你能够猜出我的名字，我说。其实并没有打算拒绝。
　　我猜不出，我觉得你该叫green。他笑笑，早想好的样子。
　　我想起村上春树笔下叫绿子的女孩。我喜欢，但我早就没有那种执著。
　　你错了，我叫做grey。我微笑。谁说不是呢。grey是柔和的，令人沉溺的。黄昏之后，拂晓之前，美丽的grey。如果不懂得享受grey，便是不懂得享受生命，安宁而平和。。。
　　那我至少对了一半，前三个字母。他仍然微笑。
　　我忍不住也笑。那么，好吧。
　　并没有内心挣扎。
　　看着天空，真的很蓝。也许不是因为我的蓝色沸点。
　　雀鸟齐刷刷掠过树顶的枝杈，像一场早有预谋的演出。
　　我拉好帷幕，不去想后台那些属于我的冰冷尖利。
　　6．green坐在我对面轻轻的摇晃。
　　这一刻我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进入TRUECOLOR时她居然一眼选中了墙角的秋千架，脸上的笑容是简单快乐的。
　　我突然感到心底里有淡淡温柔。
　　朦胧的烛光使她的蓝色镜片更加诡异。惯于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会直接进入心脏的。譬如冰冷尖利的心痛，和同样尖利的爱情。
　　取下来吧。我说。我抓住她的手指。它们在痉挛着，花瓣的触感。
　　不。她说倔强得没有意义。我的手指经过她的脸庞，在这幽深的角落我不怕有人注意。她唇的柔软通过神经末梢使我颤抖。它需要一场春雨她不该拒绝。
　　我终于看到她的眼睛。
　　明亮的漆黑的带着恐惧的。
　　但是她的眼睫迷幻的开放着，藤蔓一样牵引。
　　你会喜欢的，我低声说。
　　你吗？她恍惚的微笑。
　　是你吗？
　　是你吗？
　　7．谁能说这不是一种飞翔。
　　没有blue,没有grey,甚至忘了我是green.
　　而流动交融的线条，勾勒出人类最原始的颜色。
　　好似几十万年前陶土上铭刻的象形文字，古老的文字，命定的瞬间。
　　而我任凭自己沉溺。
　　耳边他的气息，这声音让我的心逐渐充盈。
　　藤蔓缠绕在一起，雨水滋润了野地。
　　一种力量近似尖锐的侵入我心底潮湿阴暗的洞穴。
　　允许我快乐吧，请你。
　　窗外都市冷寂的夜空响过车轮尖啸。
　　空中我看见红色的塑胶袋，疯狂绽放着最激烈的花。。。。。
　　8．我喜欢green给我的感觉。
　　明亮单纯的笑容在不经意中一点点绽放。
　　开心的时候夜晚作噩梦时候，害怕颤抖得像个孩子。
　　在最缠绵的时候却又疯狂的近似绝望。
　　三天后她说她要回家。
　　那一刹那她冷淡的看着我，就像从来不曾认识。
　　我握住她的手指，感觉它的冰冷。我想她的固执来源于某些坚持，但我要让她知道她已走不开我的生活方式。我在考虑怎么样告诉她。她有着清晰的思想，不容易被人说服而宁愿孤独。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搬到我这里住。我看着她恢复没有表情的脸。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甚至可以另找一间房子，我尝试把她拥在手臂里。温柔的陷阱。宝贝我已不习惯早上看不到你的笑容。
　　我要回去。她抽出她的双手。我不认为你对我有什么责任，你很快会厌倦我的。她很快地说，一边把一些零碎东西放进她的背包。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中有显而易见的牵挂，虽然我并不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孩会在家养只小狗。
　　她穿好鞋，不犹豫的离开，只给我留下地址。
　　但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

　　穿过市区三条愈来愈脏乱的小巷，我终于找到green的家。价格低廉的普通公寓。年轻的女孩子经常合租这种小套间，但偏僻地段令得她们晚上不敢轻易外出。我猜想着green过着怎样一种生活，一边在灰尘和煤灰充斥的混浊空气中敲响大门。
　　我仔细端详开门的陌生女子以及她身后的布景。二者共同的精致和诡异让我有些许吃惊。黑色蕾丝镶水钻吊带长裙，黑色天鹅绒高跟鞋，黑色镶绿松石蝴蝶发卡，一个相当美丽的女子。她甚至比green更美，不同的一种脱俗甚至病态的美丽。你找谁，她说，不协调的低哑嗓音让我有些遗憾。就如同打开一支年代悠远的木匣子。和你一起住的女孩子，她留了这个地址。你说angel，她还没回来，你认识她？她看着我，并不友好。原来green真名叫angel.真的是天使。而面前黑色女子更像是一个被魔法囚禁城堡的童话主角。不过你可以进来等。她说，同时转过身去。我刚想说谢谢时她已经不见了。我想着刚才是否一场幻觉，一边看到旁边一扇房门紧闭，另一件掩着。直觉应该属于angel.我走进去，一片深深浅浅的蓝，墙上全是精美妖异的装饰画和挂盘。衣柜里挂满棉的恤衫和长裤。淡淡HUGO的香味。直觉这是一件绝对不沾染任何男人气息的房间，因而有一种清淡的诡异。
　　9．下班回来有些疲乏，想着晚上该吃什么。黛的房间一直没有打开，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她一生气就非常尖利。但我担心她会伤到自己，所以每天做好晚餐放在客厅。我不想看着她每天吃青菜拌沙拉。
　　钥匙打开房门，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果然没有食言。hi,我走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我的宝贝，他意味深长的吻我。男人和烟草混合的气息，真的很好，甚至可以在一瞬间忘却喧嚣世俗中心灵的扭曲。他的嘴唇柔软灵活，牙齿轻轻咬开我胸前的纽扣。不好。我轻轻的笑。这个时候，我甚至还没有吃晚饭。好吧，他捏捏我的鼻尖，我们吃什么？不止我们两个。我下意识的说。这些年来每一个来看我的朋友这样问时我都如此回答。因为我要照顾黛，她那样脆弱。但是面前的是我的男人。我想衡量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透过墙壁又看见黛坐在房间里，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是的我不能舍弃黛。虽然我今晚必须舍弃她。我要叫上和我一起住的女孩子。我对他说，为什么。我们是去约会。我必须带上她，她一直把我当姐姐看。我不容置疑的说。好吧，他叹口气。我走进黛的房间，她端坐其中，穿着非常复杂奢华的白色雪纺长裙，佩带着珍珠链。如同城堡里的公主。黛我们一起出去。你也好久没出过门了。黛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看着我，边浮起一个苍白的笑容。
　　10．这一晚的安琪非常的柔顺。她缠绕着我在我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她的皮肤丝一样光滑。她的气息温暖。我们在四周挂满异域风情图画和挂盘的单人床上□□。我觉得我置身于深邃的海底一直向下沉溺。而四周的生物都有着和安琪一样的美丽眼睛。但我觉得我自始至终都听见一支魔幻一般的乐曲，挥之不去，从某个方向流泻而来。。。
　　11他再一次提出我们找一间房子一起住。我想是因为他不习惯在属于女人的房间里放纵自己。可是他没有说他爱我。我都几乎忘了该问一问他是否爱我，就像一道经常被忽略的繁琐程序，我们现在经常呆在一起，做所有情侣应该做的事情。但我告诉他每晚我必须回去。他笑我是现代版的CINDERELLA，12点后魔法就完结。但这与魔法无关。因为我是生长在地表的潮湿苔藓，见阳光太久会死掉再也开不出花朵。
　　我们在沙滩上看着月亮，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我忽然心中一凛。洞察一切的怪兽眼睛，它在笑我，笑我要的太多。
　　荒凉无人的沙滩。他环住我，眼神温暖。我们在冷寂的月光中裸露着彼此，都理所当然觉得非常圣洁。我不可抑制的喊叫出声，在天籁盘旋久不散去。
　　我拖着脚步回家。门没有锁。屋里很空，黛不在。我打开她的房门，找不到她。这不可能。三年来黛都没有一个人出过房门。我慌张的跑到浴室门口，看到满地的水。黛静静的躺在浴缸里。空洞的眼神。赤裸的身体像一支苍白的水仙，要在枯萎前作最后的美丽绽放。黑发水藻般纠结，没法扯清。水是冰冷的，在这三月的清凉天气。黛起来你会生病的我抓住她冰冷的手臂。她缓慢的转动瞳孔，决绝的勇敢。黛，对不起。我低声说。她笑，嘴唇苍白中有异样的妩媚，她真的是这样美丽。我扯起一张毯子裹住她的身体。她在我怀里是这样柔弱，我是她的依靠。这是我的宿命。一早注定好的，我从未想过逃避。
　　我想睡你的房间，黛说。当然可以，黛。我看着她洁白的身体轻轻滑进我光滑柔软的蓝色床单。有他的气味，你知道吗？黛突然微笑的看着我。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做到一定要做到，你不会撒谎的对不对？黛光滑白皙如初生婴儿般圣洁的额头上突然幻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我什么都答应你，黛。但是我要保护你，你发誓你不会受伤害。
　　男人不会令我受伤害。黛轻轻的笑。angel我爱你。
　　黛,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