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笼中鸟 ...


  •   即便这个地方之外的海上掀起再大浪□□起狂风,似乎也吹不散深雪楼中散发的幽幽暖香。如果真要说对这只华丽的鸟笼中的生物有什么影响,那大概还比不过误打误撞进来的家伙,带动的那股细小的气流来得更大呢。

      第二天“酒醒”后,艾雪在自己柔软的床上睁开了她明亮的眼睛。

      艾米在她身边,睡得正沉。

      她呆了一会,才觉出有什么不对的。

      妹妹从来习惯早起,而她总是起不来床的那个。以往清晨,自己醒来总是能看到把一切准备妥当的艾米,很难得才能看到她这张纯白无暇的睡容。

      这段日子要照顾两个人,她一定累坏了吧?

      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自己的脸上也是干净的,昨夜闹过后艾雪早早便就着疯劲睡了过去,大概只有天上那轮月亮才知道艾米为了姐姐忙到了多晚。

      她没去打扰妹妹的好梦,悄悄起来后也不知道该去哪,该去干什么,只是木木地觉得要离开这,于是她便站起来,不披衣服,也不穿鞋袜,素白深衣赤着一双脚走下了楼。秋日清晨的风偷偷钻进了她宽大的衣袍,地砖泥土传来冰凉的触感,一切都在在不知不觉间带走了这名少女的体温,而她却浑然没有知觉似的,只是走着,等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花园里。

      没想到啊,花园里还有个人。

      那人逆着太阳站在那,光晕晃得人看不清脸,只是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妈妈…”

      艾雪感觉自己在梦中呢,既然是梦,她便伸出手去迎接那个和阳光一起出现在眼前的人。她实在太需要什么人的支持了,即便梦最后会醒也没什么关系。

      “你这样跑出来,成什么样子?”

      可是,那个人的声音却硬生生将梦打碎了。

      来的人是她们的看守。

      “成什么样子也不劳您费心。”艾雪慌忙收敛心神,把几近要留下的泪水咽了回去,换上冷漠高傲的外表应对着,生怕这位把自己养育大的狱卒看出此刻的软弱。

      “你我也懒得管,”想来是看惯了这张臭脸,老鸨直截了当,“我是来找你妹妹的。”

      “你打错主意了。”

      “你真有把握她就什么都会听你的?”

      是啊,艾米到底怎么想的?到底会说些什么?她昨晚在自己耳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姐姐这会而有些失神。

      “我没空看你在这愣着,”见艾雪半天没有言语,老鸨有些不耐,“你给我回去把衣服穿好,省得病了还得费药钱。”说罢,径直绕过杵在那的小姑娘,往前走去。

      “等等!”艾雪回过神来,她明白这会儿自己的住处中有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在,她回过身拉住老鸨,尽量强势地说道,“你找她干什么?”

      “干什么也不关你什么,”妈妈摔开她的手,“你管了这么多闲事,就不想听听你妹妹到底怎么回答我的吗?”她笑得像个小女孩,只是那张脸留下了太多岁月痕迹,于是本该明朗的容颜看上去总有种挥之不去的阴沉,“今天你的常客会过来,他为你花过多少钱呢?你该尽点本分。”

      这话激怒了花魁夫人,“骗他的人是你!是你告诉他如果继续下去他能带走我…”

      是啊,那个最近总是被艾雪叫来陪自己的客人——被她赌气一样叫来给翟鹤看的客人,如果不是听到妈妈的承若,怎么可能会由着自己使唤,他在自己身上花费了那么多根本不值得的时间还有金钱,要她怎么还呢?

      骗人的事长久不了,欠人家的情分,也总是要还的…

      “你告诉他…”艾雪似乎有些难为情,“你去告诉他,今天我会见他,把事情都说清楚。”花魁夫人明白她的这些话半分分量也没,半天才又扭捏道:“替我对他说句对不起…”

      “哈?”老鸨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花枝乱颤,“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实话呢?你打的什么主意当别人真看不出来吗?你骗过多少人?你当自己真比别人好到哪去?”

      “是,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她知道自己必须反击,“可被骗的又有几个是好东西?因为自己蠢被其他人玩弄,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素白深衣如同丧服一般,只是不知道即将下葬的到底是谁。

      “那你好好待在这又有什么不对的了?”妈妈欣赏着艾雪此刻的样子,“我教的所有在这里安身立命的本事你不都学的挺好?不管是跳舞还是装可怜或者逢场作戏,你不学的都不差吗?”老鸨把艾雪丢在身后,径直走向了深雪楼,只是没走几步,像是还没体验够胜利的欢乐似的又回过头说道:

      “我这就去亲自问问艾米愿不愿意出阁,听听她到底怎么说。你根本当不起什么小姐,根本护不住任何东西,祸害就该有个祸害的样子,老老实实留在,继续干骗人的勾当就够了。”

      老鸨说的话像风一样吹过,艾雪并没感到有什么值得她惊讶动容的。其实这些事她早就明白,不过换了个人,换了张嘴,清楚了得的说出来了罢,没什么好反驳的。现在倒像是看开了一样,也不恼也不想再辩解。甚至她都没力气先跑回深雪楼通知妹妹先把翟鹤藏起来,反正艾米向来小心,肯定她早有万全的办法。

      什么都护不住呢,不管是自己那点心性,还是妹妹…

      索性便都不管了吧,反正凭自己又干不来什么。艾雪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觉得她的人生便是这样,任谁也没法再改变什么,就算偶尔有像翟鹤那样的人来,想要拉她一把,到头来却会被自己一把推开。

      闭上眼,妈妈的样子又清晰地在眼前。

      也许只有在回归碧空的那一天,她才能彻底解脱罢。

      这天早上没人理翟鹤。

      他就这么躺着躺着的,除了光线的变化外,一切都静止了。隔壁偶尔会传来点动静,窗外间隙会响起几声鸟鸣,但这些都跟他没多大关系,似乎谁也不会来打扰他的安宁,同样,他的存在也不能给任何事物带来影响。

      艾米在隔壁,她应该已经醒了吧?既然她没来招呼自己出来,是不是就该好好等着?

      虽然想得如此,少年人的不安分却也让他只安静了不到一刻的身子自己出了栖身的小小房间。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如自己预期那样,艾米已经醒了,静静地坐在那呢。

      “艾米姑娘早啊。”

      听见动静的女孩子不过回过头看了眼便又望着楼梯口出神,丝毫没有跟自己打招呼的意思,翟鹤稍稍觉得有些窘,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艾米却忽地站起身,疾走几步跑到楼梯口去,探着身子凝神去听什么。

      有脚步声。

      “你快找地方藏起来!”艾米听出来人是谁,回过身大力推了翟鹤一把,“有人来了,惠妈妈虽然不是什么感觉敏锐的人,但你也好歹...快藏好。”说着便不由分说把翟鹤拽到自己的小房间,立刻把门关上了。

      翟鹤心里也清楚如果被人看见到底会给她们招来多少麻烦,但他实在好奇梦心阁其他人的到底会跟这对姐妹说些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不过迟疑了半分,便决定去偷听,那句“不是感觉敏锐的人”好像是给他预备好的理由,不好好利用哪可以。

      可惜美中不足,如果这会儿能有件趁手的兵器以防万一也好啊。

      屋里的器具他还算清楚,实在是连把削水果的小刀都没。情急下翟鹤只好顺手把艾米放在案头的一支她姐姐平常挽发的簪子揣进了袖子。

      虽然这东西纤弱不说还一点也不锋利,但总比没有强些。

      少年有些沮丧地把自己贴上了那道门,放轻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脚步虽然不似艾米她们的轻盈,但也没沉重多少。他听力一向很好,虽然隔着重门依然能听得出艾米招呼她进来时语气中多了一丝殷勤恭敬的味道。听到那姑娘居然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时,翟鹤心里稍稍有了些别的什么感觉,想要好好体会琢磨,又怕漏掉了她们谈话的内容,只好揣着乱糟糟地心情,默默地听着。

      “妈妈您请坐,我家夫人不在,您有什么吩咐吗?”

      “呵,”妈妈听艾米叫的亲热,本来有十分的气焰顿不自觉地矮了一分,只是说话还是带着讥诮:“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她是你亲姐。”

      “即便是亲姐姐,在这里也不能坏了规矩,”艾米的声音显得不卑不亢,“她就算是我的亲姐,可如今的身份也不是能随便改。道理也是您教的:就算是亲生姐妹,既然按身份论了,那尊卑就不能乱。她虽然是我家夫人,可在我心里,他她也越不过妈妈您。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谁让我活命,谁养我教我,如此大恩怎么会不时时刻刻记着呢?”

      一大套的话这样长,让她柔和的声音说出来也不啰嗦,反而错落有致让人不能插进话去。那个老妇默然了许久,才又开口说道,“你比你那个姐姐聪明得多,既然都懂我就不多说。实话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规规矩矩在这地方,听主人的话?”

      “劳妈妈您惦记着。只是您多心,当初既然是妈妈答应的让我给她当侍女,那我当然不能多想别的,自然是要好好做好您吩咐的事才对。”艾米把“您吩咐的”几个字说的郑重,又岂是别人体会不出来的?

      “那就是…”她们的妈妈轻笑了一声,“我吩咐的你就听喽?”

      “理当如此。”艾米答得十分平静。

      “那我让你也出阁…你答应吗?”

      一旁屋里偷听的少年听到这句话时差点没破门而出!
      艾米清泉白雪一样的女孩儿,怎么能粘上那些乌糟颜色?

      “全任妈妈您做主。”

      “你倒痛快,”妈妈的声音中满是得意,“那你就自己跟你们家夫人说去吧,她肯定不同意,怎么告诉她识趣点就看你的本事了。”

      “无论结果如何,三天后我会给您答复。”

      门后翟鹤听得不知身在何处。

      三天,只有三天了吗?

      这三天的时间里,他来得及做什么?伤好的差不多了罢,不过想要独自跑出去,怕也不是容易事;顺利出去之后,他能拿的出营救艾米的办法吗?

      翟鹤呆呆地听着,也没留意到底那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了动静,待他真的能确定那位不速之客的走了后,才拉开门。

      艾米就在那,那样子跟刚才没人来个一样呢。

      “为什么要答应她?”

      没人答话,不过她还是看了眼翟鹤手上捏着的簪子,想来是早猜到他用这东西想要干什么,便说道,“把它收起来吧,你现在能打的赢一个老妈妈,能打的赢这地方所有的看守吗?”艾米站起来绕过他去收拾姐姐的。

      她边叠被子边说道,“我们等不起你,也不知道你的同伴有多大本事。伤好后爱去哪去哪,出了这栋楼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们虽然不能再帮你什么,但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来。”

      “艾米姑娘…”

      “能不能跑得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你就不想出去吗?”

      “出去?”艾米把被子叠好后又将姐姐那堆书一本本打理好,才慢悠悠地说道,“能怎么出去呢?能去哪呢。”

      “我答应过你的,”其实现在少年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说出来呢,但这些话像是要破堤的水,因为现在不知谁开的小小缺口,便不可收拾地流了出来,“我说过要带你去看看真正的高山大河,去看看阿波的样子!”

      话出口,那姑娘却是毫不动容的样子呢。

      “你想知道,”艾米的声音全无温度,“亲姐姐想要杀了自己的感觉吗?”

      绿发少年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问。

      “我当时知道,藏在她背后的是什么…她从来没能骗过我的。”少女说的话又是他听不懂的,“可我还是不想看她哭,不想看她难过。”

      “可你不能替她解决,”翟鹤终于抓住一丝机会开口了,“你不能替她解决自己要面对的问题的。”

      “没关系,我不在乎的…”艾米仰起头,“我就是…不想看她难过。”

      因为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选择这样活着。

      我的姐姐呀,说不定在那会儿,像个真正的贵族家干净决绝的小姐那样回归碧空,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艾雪第一次被人带走的那晚,艾米等啊等,等回来的是披头散发,浑身乱颤的姐姐。

      她一直都明白,既然被关在这,这种下场不过早晚罢了。于是艾米从来不为这些忧心,从来不哭。

      但也没什么事值得笑呢,于是也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笑容。

      然而那时候的妹妹却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拉过艾雪冰凉潮湿的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小盒团子放在她手心,“趁热吃了吧…你以前总喜欢吃的…”顿了顿,她看着姐姐满是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姐,我听你的。要上路好歹先吃点东西,你都一天没吃饭了。”

      只一句话,让姐姐已经下定的决心突然烟消云散。

      妹妹眼看着艾雪心里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塌了,只任凭她嚎啕大哭,哭得筋疲力尽,最后靠在自己怀里睡了过去。

      活还是要活下去的。
      为什么不活呢?

      艾米抚着姐姐的头发,琢磨着。

      她不想死呢,也不想让姐姐死;活着都不能遇上什么好事,死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何况她并不信回到碧空的结局会有多好。神明就是幸福的吗?这可是她一直怀疑的呢。

      自此后,姐姐变了个人似的,完全忘了心心念念那些“属于小姐的矜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以前不屑做的那些事她全都做了。很快,妩媚多姿的新人艾雪便成了红透梦心阁的深雪夫人。

      晨,对镜梳妆;暮,巫山一梦。忙忙碌碌间三年光阴便全都挥洒在了这座醉生梦死的极乐之地。回首看去,真是恍如隔世呀。

      只是她不会开心的,不快乐,再好的衣服首饰,再大的排场也不过能换她片刻的安静;艾米跟着心里也从没安宁过,她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真的让艾雪选择结束更好些,也不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演的那场戏到底为她着想多些,还是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罢了。

      “艾米…”

      听到有人叫她,艾米才从记忆中抽身出来。

      她看见翟鹤的脸色有些不好呢,是刚才跟他说了太多让人不懂的话弄得吗?

      没人留给艾米思考的时间。

      那位绿发少年扑了过来,将她推倒在了姐姐的床上。艾米一时对他无礼的举动有些恼怒,可下一刻更令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翟鹤压了过来…

      她挣不开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笼中鸟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