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记(拂晓的尤娜/晨曦公主）》和**雪

31、孤傲的地部小姐：一位花魁的自白三

　　骗人这种事情有多容易呢？
　　还是要看被骗的人是什么样的吧？

　　艾米在我耳边说“大不了一起死”的时候我脑子不是一般的清楚。

　　呵，我就知道骗不了她的。

　　自从第一次被她看穿后，我想要骗过艾米基本是不可能的。无论怎么信誓旦旦地告诉她我吃饱了不饿她都会用自己那双跟我长得差不多的大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那种时候我无比确信自己跟她有相同的血脉——那样的神情就像是我在水面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样。

　　今晚我只是把酒偷偷往身上涂了些罢了，一般这样的工作场合哪位姑娘会真的认真喝？对于怎么装出一副喝多了的样子但是却根本没咽下去什么的把戏，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比如说我就相当擅长用袖子掩饰着，然后偷偷把杯子中的酒水倒在痰盂中，自然这个宴会过后，我会悄悄把基本会满出来的痰盂塞进桌子底下。

　　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言语怎样的行为举止会让客人认为深雪夫人是喝得醺乎乎这个，我有自信装得比谁都像是那么一回事。

　　不过就是半眯着湿润的眼睛，潮红的脸挂着猫一般慵懒的笑容，嗯…还有人也要像是没力气似得半靠不靠跟散架差不多…

　　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根本不需要借助酒精,能装的这样轻松还丝毫不露破绽…我想我一定是早就醉生梦死到骨头里去了。

　　到底这样的人生不可救药到了什么地步呢？想都懒得去想了。

　　可刚才端盘子上来的那个年轻的伙计笑着送上了食物之后，他转身暗骂的一声“婊那个子”我却还能听得清楚。

　　他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开，姿势像逃跑一样一点也不从容，仿佛这样做就能跟在这欢场的人划清界限似得。

　　唉，这名还算是个孩子的伙计他肯定不知道深雪夫人还记得他。

　　那是几年前呢？我还没正式出阁，他刚刚来梦心阁工作。我去厨房给艾米偷东西吃，他在灶台前生火。引火的木柴是湿的，烟熏的人不停掉眼泪，他用黑乎乎的手去擦，弄了一脸炭黑。

　　那副样子很滑稽，逗得我咯咯咯咯咯地笑了半天。

　　后来我看到这个孩子斑驳的脸红了。
　　那时自己才算是意识到教我跳舞的师傅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天真的神情比起刻意做作的卖弄更能吸引人。”

　　原来是这样的呀。

　　我暗暗得意着，蹲下来，掏出自己的手绢递了过去。那根本不是平常用来擦脸的手绢，而是按妈妈交代的“总要预备一条精美的，上面洒满香水的手帕”这种东西。它确实很好看--上面的樱花是艾米和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我俩在针线活上的造诣一点都不亚于水部最巧的绣娘，大概这种才能使源自我们血液中属于母亲的那部分吧？他接到手帕后脸上的表情果然如我预料的那般，“欣喜若狂”四个字描述的模样，大概就是说他那会的表现罢。

　　我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眨眨眼，后来的事情便都如愿遂心啦。

　　他问都没问我是谁就找了吃的来给了我。

　　接过那几个糯米团子后我冲他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后转身跑开。他应该是开心的，因为我把手绢给了他；我也是开心的，因为又为艾米弄来了吃的。

　　之后再去厨房搞吃的总是很容易，也不知道那块只是好看而已的手帕到底有什么好的，总之那个孩子很愿意把吃的偷出来分给我，即便是冒着被发现后挨顿打的风险。而且我也确定他一定是被人发现过偷东西，那细瘦胳膊上一条条鞭子抽过的痕迹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可他不说，我也顺水推舟地装傻。当然，在偶尔看见他的伤后又没法装成没看见时，我会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后拉着他的手做出悲伤的表情，这种事倒还真是没少做过…想想看自己可算无情到了极点。

　　也没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小伙计”这三个字一直叫到了最后我出阁。

　　不用再去偷偷搞东西吃之后，深雪夫人迅速地忘记了厨房里还有个小帮工默默喜欢过自己，直到有一天在大厅中我发现了曾经的小伙计用仇恨的眼神盯着我…

　　唉，这时候我能怎么做呢？

　　每天每夜我这个肮脏的花魁都会依偎在有钱人的身边，而他不过是个为了一点工钱在这里工作的伙计罢了。我没去问他是不是打听过那个总偷偷去厨房的黑发小女孩到底是谁，也没去关心到底他是怎么被调到大厅来做侍者的。

　　如今的我只是装出没认出来他的样子……

　　更令人沮丧的呀，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我这样耍弄的人啊。

　　与我注定有孽缘的那位初客,我骗他骗得可狠了…呵，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皮是有多厚，才能干出揪住人家对我的一点点歉疚玩命儿地找他讨礼物。

　　他何尝又不是无辜的？

　　没错是他让我变成了现在这样，可那位可怜人不也是被同伴硬拉进这个谁也不干净的地方，不过是为了维护一名“见过世面的风雅商人”的宝贝面子才来的，我可真搞不懂，不会应酬不搂着几个姑娘，这帮人就不会做买卖了吗？真有病。

　　是这个可怜家伙毁了我干干净的白日梦。

　　也不对,是惠妈妈哄他说可以对我随意出手，他才在那帮不怀好意的“同伴”怂恿下，为了证明自己有所谓的男子气概，干出了那种在这地方会被别人当成背后消遣的笑话样子的事。

　　呵，那会儿我可都想着拉艾米一起死了算了，谁知道现在再想起来，也跟说个不好笑的笑话一样，没任何感觉。

　　是了，扪心自问的话，我真的能说出“我一直是干净”的这句我自己都不信的话吗？明明在他之前，早就习惯骗人讨便宜的我根本就称不上干净……不过是没跟人睡过罢了……

　　这两天为了在绿毛臭小子面前显摆，我可没少叫这个倒霉鬼过来给我捧场，也不知道惠妈妈她又对他说了些什么，最近可真是又听话又入戏，就跟我真的有多喜欢他一样，明摆着我逢场作戏的水平完全不行，他还真信…

　　不不不，他是能看出来的，不然也不会在喝醉了时那么生气吧。

　　管他的，反正我不喜欢他。

　　我只是喜欢他送我的东西给我的钱。

　　活该他真喜欢我。

　　早点跟那个小伙计一样看穿我是个什么东西该多好，也省的被我捞那么多好处亏那么大。

　　唉，现在的艾雪已经变成了个怎么样惹人生厌的人啊？到底要拖累艾米到什么地步啊？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计划了今晚装出喝得大醉的样子回去所有。

　　翟鹤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想想都令人觉得兴奋。

　　他今天早上看我的眼神让人害怕。

　　那是多清澈多冷静多不带感情的一双眼睛呀。透过他的目光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赤裸裸站在那，无所遁形。在拥有这样眼神的人面前我所有让人着魔让人为我办事的手段大概都会失去效用。呵，那些从头到尾都透着虚假感情的举动怎么能打动一个真诚的灵魂？

　　我想能让他动心的东西大概只有同样真挚的情感，还有那些在人生中比钱来得珍贵得多的东西。

　　但是这些东西我有的很少。

　　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从我对他毫无理由的指责中察觉到深雪夫人的虚张声势…艾米她早已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作为个姐姐我真是天底下少有的自私自利：如果她问我这样护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的话，恐怕我是答不出的。说不定艾米只是个让我活下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有这个理由我在做很多令人不齿的事情时才可以理直气壮。

　　我怕妹妹会离我而去，怕翟鹤最终会带走她。
　　虽然口口声声祈求艾米能够幸福的人也是我…

　　混账老妈子也许说的没错，恐怕我早就已经不配再为自己的血统自豪了。
　　现在的艾雪早就违背了维护这血脉应该有的高贵品质…

　　没法配得起别人叫的那声小姐。

　　摇曳的烛火是温暖甜腻的红，空气也是甜的，甜得人心都快化了吧？让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我回忆起小伙计曾经也是个有同样清澈眼神的小男孩。他现在…应该是恨我的。

　　曾经我在恩客的怀里做过一个梦。那个梦里我还是那个一脸天真的小女孩，我拉着他不停对他道歉。道歉的地方不是那个冷清的专门给下人做饭用得小厨房，而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整个空间都是用光填满的，很温暖，很让我留恋。可惜了，还没听到他说话呢，恩客就凑过来吻了我，一片湿乎乎的触感中人就醒啦。

　　只有在梦里我才有勇气去道歉的。
　　清醒的时候我却装出醉了的样子，逼得艾米说出了会陪我一起死的话来。不得不说当确定她不会彻底被翟鹤抢走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到底现在的我有多差劲…
　　在碧空尽头的龙神一定全都看在眼中的…

　　不可思议的是我从不曾觉得龙神会因为我的卑鄙和不坦诚而弃我而去。母亲说过，他是爱着人的，哪怕是人曾经背叛过他。

　　因为他是人啊。

　　那同样是人的我应该也有一天回归到神明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