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九章 ...
-
汪曼春结婚刚两个月,就死了丈夫。她才刚满二十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汪芙蕖几次三番来信要汪曼春回去,汪曼春拒绝了,只说自己书还没读完。汪芙蕖只得作罢。
汪曼春决定把薛峻送到美国去留学。薛峻不愿意,汪曼春说:“如果你哥哥在世,也会同意的。你好好的,他想必才能安心。”薛峻红了眼圈,两天后终于答应了。
送薛峻登上飞美国的飞机前,汪曼春说:“战争结束前都不要回国。”
薛峻绷着脸,最后对汪曼春说:“嫂子,你还年轻,回你家吧。”她才二十岁,不该就这么蹉跎下去。他大哥想必也不舍得。
汪曼春愣了愣,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之后,汪曼春就遣散了薛家的仆人,清点了一下薛峪留下的财产,全换成金条美金给薛峻存在了美国的银行。之后就锁了薛家,带着刘嫂又住回了自己的公寓。
郭碧珍来看她,汪曼春穿着黑色旗袍,在为薛峪服丧。郭碧珍又愧疚又怜惜,当初她劝汪曼春给薛峪一个机会,没想到他们缘分浅薄至此。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汪曼春没有回答,郭碧珍看过去,才发现她在失神,目光毫无焦点地落在床头的照片上。
那是她和薛峪的婚纱照,也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汪曼春穿着白色丝绸婚纱,长长的头纱如云似雾,她怀里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薛峪一身笔挺的军装站在她身旁,肩上胸前还挂着勋章绶带,雄姿英发,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轻轻放在她腰间揽着她。
汪曼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轻声说:“我要把书读完,你呢?你要毕业了吧?”
“是,毕业后我就回上海。你要不要…”
“走吧。”汪曼春打断了她的话,“上海,只怕也安稳不了几年。回去后你尽快离开吧,去美国吧。”她死的时候,世界已经一片焦土,到处都在打仗,美国倒还好好的,只是不知,后来美国有没有卷入战争的漩涡。
郭碧珍惊讶地睁大了眼:“不会吧,上海怎么会……”
“听我的,和吴毓书结婚后,你们就离开,不要呆在中国了。”郭碧珍这样的女人不该卷入这场战争,她该好好生活。
她说的坚定,郭碧珍只好点了点头,临走前又回头对汪曼春说:“你、你多保重。”
汪曼春微微笑了笑,不知为何,郭碧珍竟无端觉得这个笑容有些决绝。
-------------
明楼还是选择了一样的道路。
他从来都很坚定,重来一次,报国之心也并未改变,甚至,更加坚定。
况且,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双面间谍。命运已经替他做好选择。
但阿诚和明台不同,他们还有机会过安稳的日子。阿诚还没有成为“青瓷”。但也不远了。明楼思量许久,也许,他可以提前告诉阿诚自己的身份,这样可以避免阿诚再次秘密入党,让他措手不及。
他暗暗在家里放了几本进步书籍、杂志。阿诚很快就注意到了,如获至宝背着他如饥似渴地阅读。明楼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气。阿诚也一样,性格经历决定了他天然是个革命战士,前世他能入党并不是偶然。
明楼叫来阿诚:“你现在读书怎么样?”
阿诚漫不经心地回答:“挺好的。”
沉吟了片刻,明楼一开口就吓了阿诚一跳:“我送你去莫斯科怎么样?”
“大哥,你怎么忽然有这种想法?”阿诚谨慎地问道。
明楼笑看着他,阿诚低下了头,“好吧,我是拿了你书房里的书看。”
“你不用急着做决定,慢慢考虑,信仰这种事,一定要深思熟虑,按照你的本心走。”
“大哥,你到底什么身份?”阿诚有些疑惑。
“我是你大哥。”
“……”
过了两个月,阿诚就来找他表示要去莫斯科。明楼同意了:“好,巴黎大学这边的手续我会帮你办,会有人护送你去莫斯科。” 不能避免的事,不如掌控在自己手里,跟着自己的节奏来。明楼向来掌控欲很强,重来一次,这种掌控欲有增无减。
“大哥,你是不是共¦产¦党?”
“点到为止。”明楼举起手示意他停止。
还用说吗,阿诚腹诽,大哥就是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点到为止!
即使身在法国,明楼和阿诚也很关注国内的消息。喜峰口大捷的消息传来是在几天后,阿诚拿着报纸快步进来,一边高兴地说:“大哥,二十九军在喜峰口毙敌五千余!大快人心!”
明楼是知道的,喜峰口大捷是九一八事变以来首次大捷,沉重地打击了日军气焰。日本人哀叹“明治大帝造兵以来,皇军荣誉尽丧于喜峰口外,而遭受六十年未有之侮辱。”这样的事明楼怎么会忘?但他还是接过报纸,细细看那几行字,心中豪情激荡,难以自已。
直到当年夏季六月,明台来法,明楼才知道曼春的新婚丈夫死于喜峰口战役。
明台来了之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问他:“大哥,你和曼春姐还有联系吗?”
明楼喝了口茶,摇摇头,似乎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她毕竟结婚了。”汪曼春结婚后,他就不再给她写信。他顾忌汪曼春的丈夫,哪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这样来往。尤其,他们曾是恋人。他只要远远看着曼春过得好就好,不必再打扰她的生活。
明台呆了呆,也就是大哥现在还不知道曼春姐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大哥,曼春姐的丈夫牺牲了!”
“你说什么?”明楼手里的茶杯猛地往桌子上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们结婚两个月后。”
两个月,两个月。明楼心上一痛。
“薛峪是个好男儿大英雄。”明台想起和薛峪的一面之缘,现在提起他只有敬佩。他又忍不住说;“只是,曼春姐还这么年轻…”
“薛峪?”明楼喃喃地重复,他在报纸上看到这个名字了,但他不知道汪曼春的丈夫就是他。汪曼春从来没提过他的名字。
曼春怎么样了?她能受得了吗?
----------
三浦商社是北平出名的日本商社,主要做棉纺织的生意,生意做得很大。社长三浦一郎好客豪爽,交游广阔,待人接物总让人感觉如春风拂面。北平军政要员、商会首脑、各国大使,都是他座上宾。日本的清酒,精致的菜肴,最重要的是,还有柔情似水的日本女人,三浦会社的宴会一向让人流连忘返。
这个三浦会社,正是日本土肥原机关设在北平的情报机构,三浦就负责收集北平各种情报信息,伺机拉拢亲日派,策划分裂华北。
别人或许不知道三浦的身份,但汪曼春确定他就是日本在北平的情报首脑。
因为,此人与南田洋子是同学,多次通信。前世汪曼春曾在上海与他在特高课有过一面之缘 ,她记忆力一向很好,如今偶然见到这个人立刻就想起来了。
现在杀不了日本兵,杀几个日本间谍告慰薛峪也好。
她原本不想再投靠日本人,但也不打算做什么抗日志士,她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薛峪死了。
他捐躯赴国难,以死报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
她还有什么面目浑浑噩噩地苟活。
汪曼春是没有什么信仰,但她还残余了一丝良心。再凉薄的心,在薛峪两年的炽热感动下,也撼动了一丝。
汪曼春观察了一个多月,终于摸清了三浦一郎的行踪规律,他每周二下午五点都会去石头胡同和人接头。
好极了,石头胡同靠近八大胡同,那里鱼龙混杂,在那里动手再合适不过了。
汪曼春化装成一个日本女人,眉毛描得细细,脸上淡淡涂上一层粉,嘴唇上点了红色口红,她揽镜自视,想了想,又在左眼下用眉笔点了个泪痣。周二下午四点多她等在石头胡同三浦的必经之路上,算着时间快到了,就装作迷路,焦急地到处拉着人问路。偏她说的是日语,比手画脚,街上的几个人都听不懂,只是摇头走开或远远避开。
三浦一出现,汪曼春故意撞进他怀里,然后立刻焦急谦卑地鞠躬,用日语不停地说抱歉。
三浦原本有些不悦,但听对方是日本人,日语还带着大阪口音,他正好是大阪人,离家多年,不由缓了缓脸色,用日语问道:“你是日本人?”
汪曼春等得就是他放松心防,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说:“是,是,您也是。我迷路了,您能给我指一下怎么去辅仁大学吗?我不会汉语,他们都听不懂我的话。”
她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艳丽的脸,尤其是眼角的泪痣,更显惑人。三浦惊艳了一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拎着一袋书,像是个日本留华学生。
三浦抬手看了看表,时间还来得及。他快速地说了一下路线,对上汪曼春迷茫的眼神,有些不耐烦又无奈。但汪曼春一副嘤嘤欲泣的样子,又满是依赖的看着他,人都会对美女多些耐心和宽容,三浦说:“只有两条街,我送你去路口。”
汪曼春小碎步跟在他身后,一边不停道谢。
刚走进一条小胡同,四周无人,汪曼春忽然开口喊:“三浦一郎。”
三浦条件反射地回头,下一秒,他只觉喉咙一痛,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汪曼春漠然地看着他倒下,收起了扣在掌心的刀片,保险起见,她弯腰探了一下他喉咙处的脉搏,死透了。
汪曼春舒了口气,快速走到拐角处的背人处,几下脱了外面的洋装,她里面还穿着一身只到膝盖的浅绿色棉布旗袍。她拿出提前沾湿的手帕狠狠擦去脸上妆容,又拆开头发散在肩头,把脱下的洋装塞在拎着的袋子底部,上面放书。整个过程还不到三分钟。
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不远,听见身后一声尖叫。
汪曼春微微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