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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非常之人 ...

  •   散朝,沈闻若留到了最后,与齐牧同行。

      “子夜才智超群,秉性不凡,遗世独立,并世无双,难以融于俗尘。此世间最能理解子夜之人,想来非侯爷莫属,闻若恐尤不及。”沈闻若试探着开口道。

      “遗世独立……”齐牧沉吟道,“子夜确是遗世独立。”

      沈闻若却不由嗟叹,“太超世不群,怕非好事。天地有道,家国有法,世人从之,乃成社稷,此方为长久之理。如若过于超纲越礼,则社稷乱之,家国乱之,天地亦将乱之,非君子之为。”

      沈闻若此言,话中有话,虽含蓄之极,以齐牧之智性,如何能听不出来?

      沈闻若是在九曲十八弯地暗示,群臣激愤,恐怕不仅仅因为殷子夜“超世不群”,而是他——或说他们——超纲越礼。齐牧在世道纷乱之际,起兵平定中原,匡复皇室,跟随他之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简言之,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牢牢地盯着他。齐牧对一些必须的门面功夫,从来不会掉以轻心,偏生对殷子夜,他仿若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沈闻若忍着没直说,对齐牧与殷子夜的关系,近来朝廷百官私下里已有些微议论,甚至都流入民间了。之中,有些话语极其不堪入耳。

      他不得不想方设法,极力劝齐牧收敛一点。

      如果可以,最好当机立断,勿越陷越深。

      因为,他深知,这永远,不可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他不忍,不忍他一力辅佐的主公与他相交至深的好友因此等非战之罪,而受人非议,遭人唾骂,乃至在史册上被抹上本不该有的一笔污名。

      他们,一为雄杰,一为英才,本当为一对君臣相知的世之典范,现在,一切却都变了味道。

      是他们的错,还是世俗的错?

      “闻若,”齐牧笑道,“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侯爷请说。”

      “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仪而陋于知人心。”齐牧道。

      “此乃……庄子之言。”

      这句话,意在批评儒家学士,只懂表面之仁义道德,而不解人之心性。齐牧语气温和,然这一道引用,可是对沈闻若所谓超纲越礼犀利之极的反击。

      齐牧还未说完,“庄子此言,反过来讲,该当如何?”

      沈闻若很配合,“请侯爷指教。”

      “明乎礼仪而陋于知人心,明于见心人者,必也疏于礼仪,闻若以为呢?”

      沈闻若无言以对。

      是啊。

      太在乎表面的东西,难免忽略内在。

      能一眼看穿表象、洞察人心之人,便也就不在乎身外的浮华烟云了。

      这类人,他们的目光,从来就不曾在俗世的万千繁华上停留过。

      所有人都谨慎依循的守则,他们不屑一顾。

      所有人都拼命追逐的事物,他们不为所动。

      他们昂然阔步地走着自己的路,不论那有多孤独,多萧瑟,多艰难。

      有人只是为别人而活,直至生命结束,都不知自己的方向在何处。

      有人不过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当别人告诉他,这便是普世的标准、这便是世俗的价值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当做自己的使命,自己的任务,自己的生命轨迹,更为有责任心的,就会去迫使他人也去遵从此等标准、此等价值。

      究竟有多少人的心是自由的?

      究竟有多少人已不知不觉被困在了框架中,而仍不自知?

      这些,无关对错,无关是非,无关正邪。

      世间,能起决定性作用的,唯有胜负而已。

      如沈闻若所言,天地有道,家国有法,世人从之,乃成社稷,此方为长久之理。

      若人人随心所欲,放浪形骸,将家之不家,国之不国,社稷也无法安稳地持续。

      是以,身为君子,他们有责任去维护天地运行之道。

      这不仅是君子之为,也是统治者之愿。

      而超世不群的代价,往往昂贵而惨重,并非每个人都承担得起。

      “子夜乃非常之人,不宜以常理拘之。”最终,齐牧以这句话,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谈。

      沈闻若看着他的背影,怔了半日。

      知其不可而为之,难道不是举世罕有的情操与勇气么?

      既然如此,顺其自然吧。

      沈闻若不自觉地笑了,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几分释然。

      群臣联名上奏,都奈何不了殷子夜,众人都感到黔驴技穷了。此事起得轰轰烈烈,却骤然中止,显得后继乏力,大家都认为,应是暂且告一段落了。

      对有些人是,对有些人却不是。

      有时候,静水反而深流。

      这日,殷子夜如同往常一般,前往沈府拜访。齐牧很早就给他配了马车,省去他许多行走的功夫。殷子夜正坐在车内,思考着些什么,马车戛然停下,仓促之间,殷子夜猛地往前一个踉跄,用力扶着把手才勉强坐稳。

      同时,他听到外边有马蹄声、笑声以及嘈杂的说话声。

      殷子夜掀开车帘,“发生何事?”

      与马车对峙着的其中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一看到殷子夜,本还张扬的笑脸忽地一僵,话说到一半也顿住了。

      “怎么了?”他身旁另一个年轻人好奇道,“该不是碰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吧?”

      “不至于吧,再大还能比他爹大呀?难不成是当今天子?”

      “就是当今天子也——”又一人话刚出口,马上意识到不对,即刻住嘴。

      可大家皆明白他的意思:当今天子也算不了什么。

      谁都清楚,如今的北境,究竟是何人说了算。

      “殷源。”那个少年道。

      “啊?”

      “对对——我有点认出来了,就是那个殷祭酒!”

      几个骑着马的公子哥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大声调笑着,当面议论着殷子夜,似乎当他不存在一般。

      殷子夜第一眼也认出来了,中间那个少年,是齐牧的长子,齐敖,字景贤。齐牧这爹当得比较早,不过这在大户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齐敖今年二十有二,属弱冠之年,齐牧已安排他出仕,算是在官场中历练。

      今日,他与几个朋友一同骑马出城游猎,这是达官贵人间比较流行的活动。天色将暗,几人便回城里来,恰在一条小路上与一辆马车狭路相逢。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一群年轻人活跃而急躁,加之见到这马车简洁朴素,无甚华贵的装饰,料想非权贵之人,便也无须那般在意了。反正没有磕碰,稍微绕点路过去了就是。齐敖虽然有个比天皇老子还有权有势的爹,但平素齐牧对他要求也算严苛,欺男霸女、骄横跋扈之类的事,齐敖是不敢肆无忌惮地随心所欲的。且不论他本性如何,至少齐牧远不止他一个儿子,而历史上废长立幼之类的前车之鉴层出不穷,在这方面,齐敖是个聪明人。

      可偏偏,马车的主人是殷子夜。

      殷子夜来到盈川侯府时日不短,当然与齐敖有不少见面的机会,不过殷子夜与他几乎没有过多的交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齐敖还是个小孩。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殷子夜连一个素未谋面的敌人都能分析透彻,对一个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自有他的看法。

      齐敖的表现,其实说得上出色。他传承了他父亲的一大优点,那便是文武双全。齐敖六岁学会射箭,七岁学会骑马,八岁提笔能文,还好击剑,当前虽年纪尚轻,然博古通今,学富五车。

      普遍来讲,外界对齐牧的评价相当不错。由于齐牧的正妻无子,二夫人早逝,三夫人舒氏生有四个男丁,乃齐牧的妻妾中地位最高的,齐敖便是舒氏之长子,从这点看,齐敖实则与嫡长子无异,前途简直无可限量。

      可不知齐牧是打从心里地不欣赏这个儿子,还是想更多地摔打锤炼他,恰在今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齐敖二十出头,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可以开始建功立业的年纪了。对比起来,东南阳州方氏的方华当年丧父时才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就挑起了所有的重担,以短短几年时间荡平东南大地,为方氏势力打下坚实的基础,实乃少年英雄,人中龙凤。

      于是,有人煞费苦心地想给这父子两都搭个台阶。前阵子,司徒温禾向齐牧举荐齐敖,认为他可担大任。万万没想到,齐牧最后非但没有接纳意见,还借故罢了温禾的官职。

      关于这件事,齐牧没有多说什么,对待齐敖,似乎也一如既往。有人感慨,真是君心难测。

      殷子夜的马车虽不奢华,却颇为宽敞,此乃齐牧特命人定制,旨在确保舒适性与实用性。此时堵在这条小路里,迎面碰上这么数匹马,殷子夜的马车进又进不了,退又退不去,其实唯一的办法,就是马一匹一匹从马车旁穿过,便可轻松解决了。

      至于说到礼仪这个问题,就有点微妙了。论辈分,齐敖年幼,殷子夜年长。论官职,齐敖职位低,殷子夜职位高,且殷子夜还有爵位在身。单从这两项看,理应齐敖主动向殷子夜行礼,并礼让殷子夜的马车先行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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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非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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