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那个帝王无情的美男子（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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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的府邸很大，亭台楼阁、树木花石，俱都错落有致。
府中房屋并不华美，但处处透着雅致，显示出主人喜好。最美的要属花园，一步一景、曲径通幽。正是三月好时节，细柳垂金缕，燕子飞来去，台榭近绿水，黄莺啭断续。
小七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发呆。
春光正好，花香颓靡的气息到处弥漫，带着点开到极致的腐败。一只茶杯被白玉般修长柔韧的手握着，里面盛着清透的茶水，芳香袅袅。
小七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杯子微微倾斜，一缕细细茶水顺着杯沿流到了广袖之上，浸湿了一小块布料。
距离那天他慌慌张张地跑走已经过去三天了。当时他只是凭着一点所剩不多的理智，以及一点毫无道理的直觉，催促着自己离开，想清楚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然而三天过去，他依旧毫无头绪、毫无进展。在一旁观摩老大人们往来做事，他时不时就发起呆来，也不知周围人嘴巴张张合合在说着什么。
他当然不是为自己似乎断袖而惊讶惧怕。天下南风盛行，他出宫之前就已经隐约知道不少。出宫不过月余，更是大开眼界。他陆陆续续、有意无意知道的各路隐秘，比在宫中数年还多。
他想起那天，那个人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他俯下身去，差一点就可以触到那双唇。那抹鲜妍的色泽一直在他眼前晃动，像是一个漩涡般牢牢吸引着他的思绪。他想起自己的怦然心动，既觉得甜蜜，又有些懊恼——当日招呼都没有就跑走了，不知思淮会不会觉得他毛毛躁躁、不稳重呢？
一阵风来，几瓣粉红花瓣随风而落，飘然入飞亭中，晃晃悠悠停下。好巧不巧，一片粉润花瓣落在了小七执杯的手上。花瓣润润的、红红的，像玉人丹唇。小七看了那花瓣一眼，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宁思淮的红唇。
花瓣在他眼前晃啊晃，让他一阵醉酒般的眩晕。
然而在这眩晕甜蜜之中，又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考量，让他如同被一分为二：一半沉浸在心意初动的雀跃里，一半则冷眼旁观、仔仔细细地思考着这件事对心中大计的影响。
小七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查清真相、登上大位。
出宫之前，数年之间，他一直反复思考演算着今后道路。求胜之心既坚，又并非权势迷眼，不在烈火般愈燃愈旺的局势之中，反叫他清醒异常。数年之间，他看局中诸人，如看跳梁小丑、无头苍蝇般可笑可怜。
不过，这样的局势正是他需要的。
当年父皇还未登基，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王爷，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不敢轻举妄动。先帝诸皇子打得头破血流，唯父皇置身事外，忧国忧民、心系先帝安康。虽有时不免被风尾扫到，但他也不骄不躁、不怨不尤。
到后来，夺嫡众人已近疯狂，互相攻讦不休；先帝也圣心难测，一时捧起这个，一时又爱重那个。两方推动之下，局势如惊涛骇浪，起伏不定、波涛翻覆，不知下一刻倾覆沉没的是艘大船。
最后可谓腥风血雨。历经多番乱斗，天家父子，终于父不父、子不子，父子相疑；君不君、臣不臣，君臣离心。
今上便在此时崛起。他早先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实际数年间一直默默积攒力量，更谋求圣心。当时先帝已疲惫不已，精神日衰，诸子獠牙龇龇、野心勃勃，唯有今上聊可安慰。更何况，他已老了，病痛多年，恐怕命不久矣。为国朝安稳，先帝雷厉风行，快速定下继承人，并雷霆一击，打压下其他皇子，让今上地位稳如泰山。
这条路，与小七如今所选，似也不似。
对小七来说，其一，前面数年韬光养晦大可不必。他身负圣恩，又为嫡子，不是作出一幅出尘、仁孝模样就能避开他人注视。虽说本朝推崇立贤，但本朝之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备受推崇近千年。开国易俗百年，天下文人心中，嫡子的名号依旧不可小觑。
其二，先帝垂垂老矣之时尚不舍独揽天下大权，更何况圣上正当壮年。所以圣上一定不喜朝中臣子早早圈定潜龙，只等一朝出渊，便可鸡犬升天。
所以他大可邀名，但又不能恋栈权势，更要强调自己身娇体弱，做出一副早知天命、一心一意只做贤王的谦逊样子。这样一来，争位的兄弟不会忌惮他，反要拉拢他；而他坚定不移，只一心跟随君父，不仅可让父皇安心宠爱于他，也不会让那几个羽翼已丰、从属众多的好兄长觉得他不识好歹。
从他十岁心意已决至今，一切顺顺利利。然而他刚刚出宫，还未开始经营，便出现个意料之外的宁思淮。
目前看来，宁思淮既不知他野望，又无追逐权势之心，当是并无大碍。但小七不过心意初萌，便受影响如此之大，未来如何，实在更加扑朔迷离。
他所求甚大，所谋也经不起一点意外，自然要更加小心翼翼。
不过小七纠结一番，也就不再犹豫。心意心动不受控制，他又不舍得就此疏远宁思淮，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横竖宁思淮远离朝堂，本人又淡泊宁静，他暂时想不出会有什么情况，使他与他对立，甚至妨碍于他。
更何况，即使他心中一直告诫自己谨慎行事，莫要轻举妄动，但却依旧一直反反复复、想着去见宁思淮一面。他前去拜访，事由姿态还要自自然然，切不可一时忘情，这样才不会吓着宁思淮。
小七心中初定，当下便不再一团乱麻，心中清明不少。他暗自思量最近事情，朝堂里他手上之事虽不是他挑主梁，但既是历练，又是初入朝堂，一举一动不可被人诟病，他当然不能随意缺席。这样一来，最近一月，白日竟都没有时间。
小七暗暗皱眉。不过四月初，冯云崧将要离京去往边关，倒是个顺势而为、请宁思淮留宿府中的好机会。说来他府邸建成之后，他出宫这么久，还未曾留宁思淮夜宿府中。到时两人大可秉烛夜游，不过还是抵足而眠更好。
一想到宁思淮能够留宿府中，他便有些兴冲冲的，更觉一月时光漫长。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他务要弄清。说来奇怪，此前他竟一直并未注意：说来宁思淮及冠至今，已经二十有四，却一直并无娶妻之意，连一点捕风捉影的传闻都无，实在是不合常理。
他这些年与宁思淮朝夕相处，一直自在舒适，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古怪。他此时想起以往，都大为不解：为何过去，从未觉得宁思淮不成亲有何不对呢？
所以，先生，宁思淮，到底为什么不成亲？
小七想到一种可能，心又怦怦跳动起来：宁思淮所好，与众不同。
世人好南风，大多是图个新鲜快活，但说到底，这并不妨碍他们流连花丛、醉倒女儿香中。真正的断袖，才是只爱须眉不爱娥眉。但传宗接代、世风世俗，连带这些人自己，都不会娶个男子，多得是家中妻妾成群，外边或者就在府中，养着一二或娇柔或俊美的娈童小倌。
如果宁思淮也是断袖，按照他的性格，自然不会去祸害无辜女子，所以至今未娶也说得通。当然，实际上更可能的猜测，应是他没有遇上想娶的人罢了。
小七往亭外一望，四下一片明媚开阔，虽四顾无人，但春光正好，也不寂寞。他轻轻敲了敲身前木桌，便不知从哪里出来了一个人，落在了亭外台阶之上。小七并未抬头，声音轻轻，仿若自言自语：去查查宁公子生平经历，尤其是，可有情思。
亭外的人又退入花树之中，像日光下的树影。花枝随风轻轻摇曳，那个人也倏忽不见了。亭外依旧莺啼燕舞，小桥流水飞红。
四月初，繁花落尽，点点残红。京郊长亭，唯柳叶依旧青青。
宁思淮一身烟灰布衫，看着面前依依话别的两人。
前几日小七就专门派人告知他，冯云崧要前往边关。好歹师生一场，此去千里之遥，送送也无妨。昨日小七又亲自上山，笑言怕他乐不思蜀，早忘了俗尘小事。
宁思淮知道这是打趣，也不当真，更无反驳，转而问起前次小七匆匆离去，可有急事，可已解决。
小七摇头说并无大碍，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笑得特别意味深长。宁思淮正觉莫名其妙，小七又转而说起冯云崧从军之事，他就忘记追问了。
宁思淮现在忽然想起这一节，昨日小七故意将话题岔开，明显并不想说，他也不计较。小七近几年时常有些孩童心性，偶尔开个玩笑、捉弄捉弄别人，也不算罕见情形。更何况，亲如夫妻兄弟也常有各自秘密，不过人之常情罢了。他对此并不好奇，更无追究之意。
冯云崧明显依依不舍，紧紧抱着小七，凑在小七耳边喁喁细语。
宁思淮对这个少年的印象一直是明朗英俊，此时见他音调虽稳，眼神却满含不舍，整个人都带上一点失落之意。宁思淮不由心中感叹，冯云崧看似潇洒不羁，其实如此重情重义，但看他抛却平日矜持礼仪，紧抱着小七不放，可谓真情流露。
再看小七，明明不喜他人过于亲密，却一直带着温熙笑意。他虽不怎么说话，却一直含笑听着冯云崧絮絮叨叨，不时点头应答。
从天色蒙蒙至朝阳初升，柔亮日光点亮了远处山峦、近处城阙，照在了行人脸上。冯云崧慢慢松开小七，又留恋地握手成拳，深深地看了小七一眼，像是要将这个人刻在心里一般，这才拜别宁秦二人。
少年利落上马，扬鞭打马而去，再不回头。他身后随从亦陆续跟上，扬起一片沙尘。渐渐的，风静尘止，离人身影早已望不见了。
宁思淮随手折下长亭外一枝杨柳，看小七似乎有些伤感，望着空无一人的道路怔怔出神。
也是，冯云崧与小七算是少年相伴，说一声竹马也不为过。古代交通不算发达，委任官员常常数月才到任上，冯云崧去的又是边关，更是相隔千里，不可轻离。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虽然送别前小七还能从容告别，此时不见人影，唯有曲折前路延伸到碧空尽头。景色寂寥，徒增伤感之意，无怪小七露出如此伤怀情状。
宁思淮也不再盯着小七看，而是默默低头看着手中柳枝。此情此景，还是不要打扰小七为好。
小七的余光一直看着那道烟灰人影，看他伸手折下柳枝，看他低头垂眸。昨日他上山见他，初初照面，方才惊觉自己心中思念成灾，让他目光时时刻刻在宁思淮身上流连。或明或暗，他一直悄悄打量着宁思淮，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哀叹——宁思淮并未察觉。
此时也是如此。宁思淮低头，他便更加大胆。奈何被看的人只顾低头把玩手中柳枝，毫无所觉。
他早为这一天做好无数准备，总不能这样呆站，辜负时光，只好出声邀请：“思淮既已下山，想必也不急着回去吧。”见宁思淮点头，他又失落笑笑：“今日送别，不如趁此一聚，说来我开府这么久，你还未好好游览过呢。”
宁思淮欣然同意：“好啊，打扰了。”小七刚刚经历离别，大约还未缓过劲来。他与小七一同登车，随从数人纷纷上马，一行人调头往京城驶去。
七皇子府，因为小七还未受封，也不能叫王府。不过京城之中无人敢小觑这座皇子府邸，因为七殿下，是圣上至今活着的皇子里，最疼爱的一个。
四月初夏，春华已逝，夏花初绽，风中花香浅浅。
花园中一片生机盎然，绿树成荫、花枝累累。木笔书空，海棠悉睡，杜鹃春归，牡丹正浓。
此时明日当空，却不觉炽烈，只照得花花叶叶、枝影相叠。
小七的花园里有一处牡丹台，南临曲溪，遍植牡丹，却并非高台，而是一处仿汉制凉亭。凉亭四面竹帘高卷，繁花簇拥。跪坐亭中，微微探身，雍丽牡丹触手可及。
午食时分，亭中只有宁思淮与小七二人。虽无歌舞丝竹助兴，但有美酒佳酿、美食佳肴、美景佳丽，也算得上绝佳小宴了。
小七频频敬酒。宁思淮本不想多饮，但看小七不必他回敬，便自斟自饮、一杯接着一杯，竟有借酒抒怀之意，想来还是难遣离愁别绪，他也不再推辞。
杯中酒乃名品，据传名为“忘忧国”，前朝遗珠。
前朝末帝好酒，朝中便有人敬献此酒，据传是百年古方，制作程序复杂，窖藏条件苛刻，十年才得此一瓮。末帝得到此酒，如获至宝，每日珍惜品尝一杯，又倾尽天下之力寻求速成之法。
终于，“不负心血”，末帝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美酒佳酿，每日可尽情品尝，从此如书中醉仙，早忘却凡俗尘乡。
据传太&祖率军攻破都城当日，末帝还在深宫之中酩酊大醉，做着美梦。所以开国之后，这酒的原名就渐渐被人忘记，天下人都叫它“忘忧国”。
不过因为不吉利，又为太&祖不喜，到了如今，倒是非常罕见了。至少宁思淮以前从未尝过。
“忘忧国”不负盛名，味道甘醇至极。宁思淮一杯一杯，渐渐有了醉意。酒意来得很快，前一刻他还清醒非常，后一刻便觉香雾空蒙、眼中花影绰绰，如坠云梦之中。
宁思淮心下苦笑，这下糟了，肯定会醉倒了。他控制不住，慢慢顺着背后方柱，软软往下滑去。一边滑倒，他心中又觉得好笑，“软泥一般”，大约就是眼下情形了。
小七仿佛醉倒般倚着廊柱，半阖着眼，静静地看着宁思淮。醉酒之后，许多人丑态毕露，状若癫狂。而宁思淮，醉酒之后安安静静，还有些稚气可爱。
小七看见，宁思淮一双眼睛水亮亮的，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顺着柱子往下滑，半躺在地之后，又不知想到什么，一个人咧嘴傻笑。他无声抿抿唇，嘴角扬起一个好看弧度，眼睛也月牙般弯起来，脸颊上带着淡淡红晕。
宁思淮独自乐了一会，又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轻轻合上眼帘，不再乱动，像是睡着了。
小七又等了一会，才缓缓起身，轻手轻脚走到宁思淮身边。他出神地看着那张染着醉红的脸颊，伸出手隔空拂过宁思淮俊秀的眉眼。纤长手指悬停在宁思淮沾了酒液、如雨湿落红般鲜润的嘴唇之上，顿了好几息，才缓缓收回。
小七将醉倒的人半抱在怀中，怀中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小七之后，轻轻笑了笑。因为醉酒，宁思淮的笑容有一种毫无心机、毫无防备的天然纯粹，像利箭般直直击中小七心扉，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微微红了。
他想将宁思淮抱起来。奈何醉酒之人比平常沉重许多，小七不仅没将人抱起来，还差点摔了一跤。他有些羞恼，又有些甜蜜，因为宁思淮无论他如何摆布，都安心沉睡着，并未醒来。
无法依照计划将宁思淮带回自己房中，他又不肯假借他人之手。只好将宁思淮放在亭中地毯之上。地毯并不名贵，用纯白兔毛织就，软软的、绒绒的，像一片纯美落雪。宁思淮就躺在这片落雪之上，白绒绒的堆雪衬着黛眉朱唇，愈发显得眉目水墨点成、唇腮朝霞染就，姿态无声诱人。
小七不知不觉，看得入迷。园中早已再无他人，侍卫们也远远藏着，浓烈牡丹花间，只余他和宁思淮二人而已。
他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急，声如擂鼓。他们分席而坐，各执一壶。他其实并未饮酒，从头至尾，他手中酒盏之中，就只有清甜花蜜而已。至于美酒“忘忧国”，他曾喝过，知晓酒劲后发，无声无息，便会让人醉倒。
小七俯下身，放轻了呼吸，离那张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的红唇越来越近。将要触上之时，他忍不住微微闭上眼睛，带着一点虔诚期待，轻轻吻上了那双朝思暮想的丹唇。嘴唇是柔软的、微微湿润的，像打湿的花瓣一样，吐息间也带着一点迷人的花香酒香。他明明并未饮酒，却像醉酒一般，只觉飘飘欲仙，不知今夕何年。
恍恍惚惚，如登仙境，小七只觉朱樱之上，一点甜香诱人；桃花瓣里，一缕兰息勾魂。倘若浅尝辄止，未免辜负春光如许。
虽已是春末夏初，柔风吹来，花荫之下，犹带几分凉意。正应了“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那个帝王无情的美男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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