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王妃传》靖江往事

6、长命锁

　　“般若姐，这位吕姐姐如何会到你家来？”田江沅和徐妙云很亲善，两人是一处长大的，说话时自然也就少了遮掩——她既对吕氏好奇，就直截了当地向徐妙云发问了。

　　徐妙云一笑，拉着田江沅一道在窗棂下搭着灰鼠皮椅搭的椅子上坐下，“她可是贵人，怎么是“到我家”？应是我“请她”到我家才是。”

　　田江沅微微侧首，看着徐妙云在窗下微明光线下愈发如花树堆雪般的玉颜，和她唇角那如同观音普世般慈柔的笑意，心中“咯噔”一声。她素来知道徐妙云的性子，这姑娘是个好姑娘，但也不代表她就是个老好人，任揉捏的，相反，她是个极有主见，极明事理的。

　　这样一位姑娘，行事素来进退合宜，可她今日竟会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放纵常氏讥讽吕氏，必然是有因可循的，田江沅心里猜测着缘故，往徐妙云处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试探着问道：“姐姐，可是这位吕姐姐要青云直上了？”

　　也不能怪她往这里猜测，实在是近来京中为太子选妃一事半真半假传得有模有样的——更何况太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

　　徐妙云闻言，眼神微动，眉间也显出几分疲色来，不复方才白玉般的无暇。她看向田江沅，抿了抿唇，点点头，“春宫之侧。”

　　田江沅吃惊地睁大眼睛，眉间更是曲折如远山叠峰，她努力拉直了声线道：“果真？”

　　东方主青色，故东宫也称春宫，春宫之侧，那便是太子侧妃了。

　　徐妙云眉目间疲色更浓，轻叹一声道：“常氏乃春宫之主。”

　　这更是一道如一道惊雷劈在田江沅心上，难怪徐妙云会在常璟雯发作吕管彤时装聋作哑，实在因为这两人已是宿命的敌人了——常氏为正室，吕氏为侧室，皇家可没什么侧妃不许扶正的规矩，更何况这两人是太子的正室和侧室——未来的皇后与皇妃啊。

　　历史上由妃子到皇后的女子难道还少吗？

　　田江沅不自觉地就看向亭内正畅然欢笑的常璟雯——这疯丫头居然要做太子妃了？

　　“可有明旨了吗？”田江沅此刻已然恢复了心情，毕竟是两世为人，这点子城府还是有的。

　　“今年是不可能了。”徐妙云见田江沅已经一如起初，也抬起了下落的嘴角，绽出了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她挪了挪身子，向田江沅处靠了靠，“钦天监应旨卜了吉期，今年未有合宜的，左右不过这一两年罢。”总不可能叫太子等着——太子都十五岁了，听闻已经有司寝的宫女了。

　　田江沅曲指在酸枝木椅子上敲了敲，“那这位吕姐姐还真有胆识。”她朝徐妙云侧了侧脸，嘴角弯出一狡黠的弧度，若由所指道：“敢在老虎眼皮子底下拔毛，她倒不像是个文官家的姑娘——胆识比得上武将家里的了。”

　　徐妙云远山藏黛般的眉一边挑起，嗔怪地看了田江沅一眼，“我看你的嘴也不下于人家，也是刀锋似的利！”又见田江沅颈上一个明晃晃的长命锁，便道：“她们怎么不对付，我们也只当做不知，凡事只要站在大义的一边，便任谁也挑不出我们的错来——你这长命锁可还是小时候那个？”

　　“就是姚师傅给的那个——前些日子旧了，爹爹便叫人炸了一炸，换了条链子，又给我戴上 了。”说着便解了下来，用帕子托着递给徐妙云看。

　　徐妙云也拿着帕子托着这长命锁，借着窗下映出的光亮侧首看了一看，“这锁上的几个字还是我爹爹嵌上去的——长命百岁，真是最朴实无华的愿望了。”又翻过来，见背面是鎏金的佛手、寿桃、石榴三样纹饰，便笑赞：“这花样挑的最合适你了。佛手喻福，寿桃长寿，石榴多子。真是样样都有真意。”说完便将这锁重又扣在田江沅颈上的银链子上。

　　“这银链子到配不上这锁头，真是失色不少。”徐妙云啧啧可惜，微微摇头，牵动着头上几朵蝶翼珠花——那蝴蝶翅膀薄如轻纱，只要轻轻一动，便颤巍巍地像是要展翅高振一般。

　　田江沅看得有趣，又听她说自己新配的这链子配不上锁，便笑着道：“姐姐那里知道我们的难处？”

　　徐妙云微奇，凤目睁大，讶然道：“你家是三品官，家中也是富裕有余，又有什么难的？”田家固然是官位不显，可田父掌管着陛下的内库，显然是简在帝心，圣宠优渥啊。

　　“唉，姐姐不知道么？陛下已着人拟旨了，说是要规制服饰，叫天下再复汉式衣冠，不许胡服了。”田江沅怅怅，颔首默言，两片长长的睫毛如同飞翅一般，在眼下垂落一片落寞的鸭青色，“我没有品级，只能用银饰或是鎏金首饰，从前那个八宝璀璨的项圈哪里还敢再用？”

　　“呀，我竟不知这个。”徐妙云握住田江沅的手，白玉无暇的面容映衬着窗下漏出的光辉愈发如同瓷观音一般，“不过些许矫饰罢了，你不要在此过于伤神。”又从头上取下一只蝶翼双飞的小簪，拿给田江沅看，笑语盈盈道：“我也是没有品级的，怪道母亲把我匣中的首饰都换了，原来还有这缘故。”

　　田江沅接过这簪子细瞧，见着蝴蝶的双翼是用银丝绾成，啧啧称奇：“这工艺比黄金还贵了。”又给徐妙云簪好。

　　徐妙云扶了扶发间的簪子，又看向田江沅乌云堆烟般笼着的青丝，不知想到了什么，拿帕子掩了嘴笑起来：“反正阿戎是不会有这烦恼的。”

　　田江月也咯咯笑起来，那笑颜如流云破月，锦虹照雨，映着窗下微光，简直就像是皓星一般闪耀，“她不爱女装，妆匣子里头只有几支铜簪子和各式小冠——往年不知被小舅妈念叨了多少遍，这下子可省了事儿了。”

　　徐妙云显然也想起了以往徐文茵被念叨时的场景，嗤嗤笑起来，“可不是，如今她可是有了借口了，只怕连那两只铜簪子她也要丢了。”

　　田江沅也乐得不行，便四下搜寻起徐文茵的身影来，“阿戎呢？才一进来怎么就不见了？”

　　徐妙元也笑嘻嘻地找着徐文茵的身影，可亭子里徐溥和徐祖耀正拼酒，常璟雯正被几个庶女逗得花枝乱颤，喜不自胜，丫头们也都聚在一堆说话，就是不见徐文茵。

　　田江沅心里一凸，面上也露出几分惊慌之色来——实在是并不放心徐文茵，她从前就因贪玩掉到池子里去过。

　　虽说如今大了，可她的性子并没有改，谁知道放着她一人会发生什么？

　　“庄锦，庄锦！”田江沅站起身来向墙角一个女子高声道。

　　庄锦本来和亭中的几个丫头正说时新的花样子，冷不丁听到田江沅唤她，忙应了，道她跟前，“姑娘可是有吩咐？”

　　田江沅眉心微皱，眼波涟涟，声音如同枝头啼莺婉转，又似惊鸿初鸣，“阿戎不见了，你可见到了她？”

　　“这——”庄锦羞愧，讪讪道：“奴婢方才去茶房了，未曾看到表姑娘。”

　　徐妙云也问了身边侍女，也都是不知。
　　田江沅声音微颤，惴惴地扯着徐妙云的衣袖，美目里满是不安，“姐姐，阿戎她怎会突然不见了？”

　　徐妙云忙握住她的手，声音稳如泰山，“她在这里长大，丢是不然不会丢的，你不要慌乱，她许是出去透气了。”

　　田江沅只能点头。

　　徐妙云也拧起眉头，招呼起亭子里的丫头们，叫她们赶紧去园中四处找一找，必得找到徐文茵。

　　丫头们都领命去了，这下子亭子里的人也都惊动得差不多了。

　　常璟雯听说徐文茵不见了也很是讶然，当下便柳眉倒竖，喝骂了亭子里几个婢女。

　　徐妙云见了也只是眉心微动，她心里也很担心徐文茵，但她的性子也要比常璟雯更内敛些——更何况脚长在徐文茵身上，这些丫头们也只是看护不周——徐文茵也不是小孩子了。

　　但担心还是难免的，毕竟她有前科，性子也莽撞，一时间亭子里众人都是焦急。

　　徐祖耀还要领着家丁去找，被徐妙云按下了，“不必如此大动干戈，省的惊动了大人们。”

　　田江沅也渐冷静下来，强笑着安慰道：“她方才也是一个人去接的我，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必不会有事。”

　　徐妙云拍了拍她的手，顺着她道:“你说的很是。”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文茵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罢了。

　　忽的，就听见一个婢女的声音。

　　“姑娘！”一个青衣蓝裙的小丫头提着裙子进来，脸上喜气盈盈，“表姑娘在前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