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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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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负责接送姚秀才上下班的牛大就住在飞仙路背后的街道上。若说飞仙路上住的都是本地家境殷实的人家,那毗邻的福宁路就是平民的聚集点,那里住了很多从乡下进城讨日子的人家。
牛大家就是其中一户,不过也因为来城里的时间比其他人早得多,所以他家现在已经在青城安家落户站稳了脚跟。也因为福宁路就和飞仙路毗邻,占着地理优势,牛大又与刘妈家有点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所以牛大替姚家拉了许多年的黄包车。姚家也不曾亏待他,年年都是请他拉包月,账目及时结清,年底还会体贴地给他多包一个红包。
屋外开始呼呼地刮起一阵冷风,天色越发暗沉。
姚太太见天都黑了,牛大还没载着人回来,便有点担心,喊了刘妈进来:“刘妈,你让大宝去牛大家瞧一眼,问他什么时候出门的,看他回家了没?”
刘妈应道:“好的,太太,我马上就让我家大宝跑一趟,他腿脚快。”说着她边扯下身上的围裙边往外走到院子里让刘大宝去福宁路跑一趟。
刘大宝很快出去了又返回,带来了牛大还未归家的消息。这下,姚太太真的着急了起来。
姚纤纤眉头皱了皱,招手对刘大宝说:“你去喊上牛大儿子,去纺织厂问问。”说话间一顿,又改了主意,看向一直等待她吩咐的刘大宝,“算了,还是我同你一起去找人。”
负责给姚家看门的刘福搓着手,踌躇着上前说道:“大晚上的,让姑娘出门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我带着大宝出去。”
“不行,你走了,家里就剩一屋子女人,没人照看我不放心。让我去,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姚纤纤神色坚定,不容置疑地站起来,招呼刘大宝出门。
姚太太左右为难地跟在后头,不放心地叮嘱:“带上灯笼,还有身上带钱了吗?”
姚纤纤回头望着神色忧虑的姚太太和两个半大的小孩子,眼神沉静地逡巡了一圈,宛若实质般带着安抚人心的重量:“你们安心在家里等着,我会把爸爸安全带回家的。放心。”
姚太太怎么能放得下心,这时候越发想着,家里没有一个儿子,真是立不起来,没了姚秀才就一下子失去主心骨。两个大点的女儿又整天闹得家里不安宁,这会都还赌气各自关在屋里,对家里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
姚太太忍不住抹了把眼睛,心里酸涩得很,越发堵起来。李嬷嬷劝她吃点东西:“你现在是一个人吃饭,养着两条命,不吃点可不行啊!”
“我哪里还吃得下饭。”姚太太拖着疲沓的脚步,缓缓坐下,推开了李嬷嬷手里的碗筷。
“你不吃,五丫头和六丫头也都不敢吃。小孩子不吃饭会饿坏身子的。”李嬷嬷耐心劝道。
姚太太抬眸,果然发现两个年幼的孩子神色惊惶地坐在餐桌边,显然是肚子饿了,又不敢发出声音。她们敏感地发现家中异常的氛围。
姚太太嘴唇有点发白,嗓子也很干:“嬷嬷,你让刘妈先上菜吧,那两个孽障也叫她们出来吃饭。至于你们也跟着吃点吧。大家都饿肚子,就没力气干活了。”
李嬷嬷欣慰地笑起来:“对对,小姐别太担心,先吃饭,天大的事情也得吃饭了再说。”
姚曲曲和姚心心很快发现了姚秀才晚归的情况,默默地各自收敛了脾气,不敢再像前两天那样闹腾。一顿晚饭就在众人的食不知味中度过了。
走出姚家的大门后,姚纤纤带着刘大宝又去了趟牛家,依然没有牛大归家的消息。姚纤纤让牛大儿子牛保山拉黄包车载她去纺织厂,刘大宝不肯走,就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四姑娘,到了,这里就是季家的纺织厂。”牛保山停下黄包车,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
刘大宝也跑了过来,愣头愣脑地问道:“四姑娘,现在怎么办啊?”
“你先去问问门房。”
漆黑中的纺织厂像一个庞然大物,看不清楚面貌,幽暗的大门后面,隐约传来工厂中机器昼夜不息的轰鸣声。偶尔从小偏门出入的换班工人,表情麻木目光呆滞,拖着疲沓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中。
姚纤纤很快收回目光,询问地看向回来的刘大宝,刘大宝说:“门房的大爷说,老爷下午挺早就下班了。”十几岁的单薄少年,站在姚纤纤面前,表情十分茫然。
牛保山也很着急,可惜他的脑子跟他父亲一样笨拙,除了跟在姚纤纤身后着急,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二十几岁的男子无助得像个迷失回家方向的孩童。
他蹲在马路牙子旁,嘴里扑扑抽着自家手工卷的劣质烟草,一张脸几乎被黑暗吞没。他最终站起来,嗫嚅了一声:“我去车行找人问问消息。”
他想走,又担心把姚纤纤撇下会出意外,神色十分踌躇。
姚纤纤拍板道:“你尽管去吧,我们分头找,速度更快,你那里有消息了就到姚家通报一声。我这里有信了,也会交待大宝带话的。”
牛保山把烟头扔地上踩灭了:“行,我这就走。”
姚纤纤也招呼刘大宝出发。刘大宝问她:“四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你也跟着我爸出来过几次,还记得他每次回家的路线吗?”
牛保山一脸茫然地颔首。
姚纤纤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我们就沿着这条路线,走上一回。”
姚秀才分明下班了,既然没有回家,肯定是半路上有什么意外。而且这种意外,连牛大都无法脱身,也来不及回姚家求助。
会是什么意外呢?姚纤纤沉思了起来,脚步却没有停顿地跟在刘大宝身后。
这一路上都颇不平静。
路上多出了许多巡逻和督察,来回盘问行人,很多平常会一直开到半夜的店铺也都关紧了大门。姚纤纤与刘大宝在街上随意走动的举止就显得有些突兀,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两个巡逻手里持着棍棒,走过来盘问:“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大晚上在街上溜达?”
刘大宝拦在姚纤纤身前,牢牢遮挡住两个巡逻意味不明的目光,壮着胆子大声回答:“我们出来买米的,家里等着大米下锅。”
其中一个巡逻呵斥道:“混小子,老实点,别耍花样,你说买米就是买米,那大米在哪?给我看看。”
“两位大哥没发现街上店铺都关门了吗?所以我们没买到米,只能回家了。”姚纤纤按住刘大宝的胳膊,从他身后走出来,神色镇定地回答。
另一个叼烟的巡逻,举着手上的煤油灯凑到姚纤纤跟前晃了晃,准备细看。不远处,有端着枪的巡逻往这边看过来。姚纤纤低垂着头余光扫过一眼,手上飞快掏出一个钱袋子让刘大宝递出去。
“两位大哥辛苦了,这么晚还要巡街,这点小钱可以买点酒喝。”
两个巡逻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重量,摸着钱袋里头的银元,满意地笑了起来,随后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大晚上别在路上乱逛。”
刘大宝在姚纤纤的暗示下,压低了声音上前套近乎:“两位大哥,再叨扰几句,这街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店铺都关门了?”
“快走,快走。别管闲事。”
刘大宝挠挠头,露出憨厚的笑脸:“俺不管闲事,俺就是看店铺都关了,这不,俺买不到米,晚上都开不了锅了。”
其中一个嘴松的巡逻嘿嘿笑了一声:“还不是那些拉人力车的,净给我们添乱,这下统统被关进局子里,看他们还敢不敢闹腾。”
提着煤油灯的巡逻用棍棒捅了他一下:“你和这小子废什么话,快走,老子事儿还多得很。”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姚纤纤二人不敢在大街上晃悠了,闪身进了小巷子。
刘大宝哭丧着脸,一筹莫展,只能望向仍在沉思的姚纤纤:“四姑娘,现在怎么办?我们还继续走吗?”
“路上这么多巡逻,行动不方便,我们先回去。”姚纤纤打算返还,顺便去苏雯丽家里问问看,她父亲是银行职员,消息比较灵通。
姚纤纤怀疑姚秀才也被卷进这些闹事的黄包车师傅当中,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何他与牛大一起失踪了。
苏先生得到的消息亦十分模糊:“听说,下午人力车工会和电车公司工会闹起来。治安委员会的人也出现了,闹事的人有部分被抓了起来。具体的消息,只能等明天去警司打听。”
他对姚纤纤的来意十分好奇,却没有多问。姚纤纤也没有告诉他,姚秀才失踪的消息。告别了苏雯丽,姚纤纤便带着刘大宝回家,而迎接他们的姚太太口中的讯息,更加证实了姚纤纤的猜测。
“牛大儿子前脚刚走,他说车行出大事了,很多黄包车师傅被抓,他现在到处打听他爹的消息。”
姚太太眼睛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一场,攥着姚纤纤的手,一直在抖:“这可怎么办?你说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被抓进局子里。只要人没事,总能找到办法救他出来。明天我再去警司打听消息。”
姚曲曲在一旁插话道,神色笃定道:“明天,我就去找季少爷,有他帮忙,爸爸不会出事的。”
姚心心难得赞同地不停点头:“对啊,还有季家在呢,有他家出面,警司的人肯定不会为难我们。妈你就别哭了,明天天一亮,爸爸肯定就被放回家了。”
“老爷病还没好,这会人在哪里都不知道?万一没在警司怎么办?”姚太太已经六神无主,完全失去了镇定和主张。
她只是一个内宅妇人,一辈子平平顺顺,就没碰见什么大事,如今丈夫无缘无故失踪,对她来说无异于天塌下来。
姚心心耐着性子,难得温声细语劝了几句,见没劝动,就不管姚太太了。李嬷嬷只能急得在一旁团团转,劝慰的话又抓不住重点,反倒让姚太太越发止不住泪水。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姚纤纤一拍桌子,一脸肃然地站起来,嘴里低喝了一声,声波在空气中震动。
姚太太惊得一下子止住了泪水。
姚纤纤沉静地凝视她的双眸,清冷的声音,像冰块摔落在水泥地上,一个字一个字裹着冰渣子砸进空气里,也砸进她的心里,微微刺疼:“我答应你会把爸爸平安带回家,我就一定会做到。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情,相信我。李嬷嬷带妈妈回房休息。”
说完这句话,她就领着两个妹妹回屋。背影单薄,身躯却十分挺拔坚韧,像一柄可以劈开浓雾的利剑。
姚太太愣愣地望着她,嘴里喃喃道:“对,我应该听四丫头的,她都答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