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普罗旺斯》遗忘妖

1、1

　　再见 普罗旺斯

　　我终于辞职了，离开了这座拥挤繁华的石头森林。好像很傻，要我放弃月薪几万的工作不做，着实有点心痛。但在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看到了普罗旺斯以后，我便深深的庆贺这次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坐在熏衣草田间吸了大口的空气，觉得这里是自由的。我觉得离开他是好的。毕竟在这场爱情的游戏里，我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明知道他是不会离婚的，还傻到相信他会为了自己放弃那个名存实亡的家。在不道德的关系下，我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伤口。也许我和他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由情感和欲望构架的精神大厦里，我和他只不过是相互取暖，各取所需而已。只是如今只剩下我在道德规限的边缘喘息。

　　我在普罗旺斯一个叫做那瓦斯的小镇上租了一间房子，是二楼。推开窗可以看见并触碰到窗外那株高大挺拔的梧桐树。正是夏季，熏衣草和梧桐长得正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推开窗伏在桌子上数着窗外的梧桐的叶子。阳光会穿过树叶的缝隙斜斜的洒在我的脸上，透过微弱的阳光，可以看见叶间折射出来五彩的光线。

　　我的房子就租在那瓦斯市集隔了两条小街的路边上。这是一个导游朋友帮我租的，他说这里离市集不远，购物方便。而且宁静中带热闹。每到早上七八点，赶集的人总会骆绎不绝地从我楼下经过。他们总会大声的嚷嚷，nicole，今天的阳光不错。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村外的小河游泳呢。

　　好啊，不过我游泳的时候是不穿泳衣的哦。被吵醒的我很不爽的推开窗朝他们大声回答。看见他们脸上泛红的表情时，我总会忍不住笑歪在桌子旁边。他们一定没有想到，原来中国也有这么开放的女子。黄昏，他们经过我楼下，会把卖剩的香草，鱼或者豆干之类的分一点给我。我很满足，能够和普罗旺斯这群热情，善良的人们一起生活。我时常想，要是他们都不会英语，那我的日子有多难过啊。

　　晚上八九点，劳累一天的那瓦斯人们吃完晚饭后便聚集在广场上开始他们的余兴节目。踏踏舞。翻译中文好像是这样的吧。跳这种舞的男士一定要戴帽子，女士们则穿了一条连身的裙子。上面窄，下面宽。这种舞不会太难跳，一般是一男一女或者一女二男进行的。跳舞的时候女士的红裙子会随着她们转圈的身体而晃动。像极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起伏不定的波浪。旁边的人会击鼓，伴奏，呐喊。喊得越大声，跳舞的女士转的圈就越多。我很佩服她们，往往是转的人还未头晕，我的头便已经晕了。她们的舞姿在篝火的映照下刺激着我的瞳孔。像这样的活动，我偶尔会参加，但次数不多。

　　有时候手机会传来短信息的声音，我打开来看，没有回复。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盯着短信，犹豫几秒然后俺下删除键。楼下有小孩在玩游戏，我走过去蹲着看，他们会用大人的表情问我，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我说不，我只看。小孩真好。小时候总是希望快点长大，长大了一定很好玩。可以做小时候做不到的事情。可是长大后才知道长大也会有很多烦恼，反而不及小时候的无邪。不是我愿意想太多，而是烦恼总喜欢光顾我的脑袋。我每次和他说起这个问题他总是敲敲我的脑袋说，里面住了一个小魔鬼。

　　他结婚的时候我也去了，那时还没和他在一起。我刚去他公司不久，隔壁桌子的女孩就和我说，我们老总要结婚了，他老婆很丑，不过很有钱。她爸爸和我们老总是生意上的伙伴。我说，哦，是啊。

　　婚礼那个晚上，他喝多了。脸红红的。他老婆笑得很开心。不丑啊，新娘子总是最漂亮的。她这个年龄已经结婚了啊，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我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很皱，来不及烫。鞋子也是旧的，一年前买的。那个妆是在百货公司楼下卖化妆品那里售货小姐向我推销的时候帮我化的。化好后我照照镜子，满意的笑了。然后在售货小姐的白眼下高兴的走了。

　　帮我拿杯酒来。他对我说。

　　我不是侍应，所以别命令我。

　　他打量了我一眼，看了看我胸前别着的公司卡。

　　你的胸有点小。

　　至少比你老婆的大。

　　他笑了。

　　然后他在我耳边说，是不是比我老婆的大至少要我看过了才知道。

　　我说，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的胸比你老婆的大，你就升我的职。

　　他摇摇头，把我固定在墙壁上，那不行，至少要陪我上一次床。

　　他结婚后的第三天，我就升职了。从十三楼升上三十三楼，做他的秘书。跟着他一起出席各大酒会和出国公干。当然，我穿的是香奈尔。我一次买化妆品买了上万元。我搂着他说，人家张小娴可以享受香水雨，我可以享受不？

　　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天上下香水雨。

　　3000cc的chanel 5，一晚就浪漫完了。

　　他老婆来找我，一张支票按到桌子上推给我。

　　我笑了，三十万就想打发我，你也太单纯了吧。

　　她说，我只有这么多了。请你不要破坏我的家庭。

　　我说，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老公缠着我的。

　　我嫉妒，这么正义凛然的角色为什么是她的？我却成了人人喊打的狐狸精？

　　后来他和我说，她老婆有小孩了。

　　我说，哦，那你要和我分手吗？

　　不，他摇摇头，我们还能在一起的。只是以后陪你的时间会少一点。

　　哼，我扑上去咬他的唇。我们像黑暗中的两只野兽，激烈的互相吞噬。

　　我二十三岁的生日，他只给我送来一条钻石项链和99朵玫瑰花。我打电话给他，你究竟来不来？

　　他说，我老婆今天要生了，实在不能陪你了。下次，我再给你买一只戒指。

　　我和你老婆究竟哪个重要？

　　他说他老婆进产房了，匆匆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此用户已挂机。

　　我把他刚给我买的新手机狠狠的摔烂了。一开始我没有想过要这么多的，真的。

　　第二天我递辞职信的时候他还没有回来。经理说，你要辞职是要经过老总同意的。

　　我说，我和他散了，所以不想留在这里了。

　　我的脾气不好，我知道。可是他就一直容忍着我。他比我大15年。

　　我回到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居然被我翻出了去他婚宴上那条折得很皱的黑色裙子。我笑笑，把它扔进垃圾桶。他给我买的东西我都没有带走，只带走了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夹在书里。

　　我有想过去医院或者去他家大吵大闹，逼他和他老婆离婚。他很疼我的，只要我愿意或许真的可以。但我始终没有这样做。我不想到最后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怎么会傻到以为他可以为了我和他老婆离婚呢？他老婆总算是名门正娶，还帮他生了一个男孩。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除了他寂寞的时候陪他上床。

　　拿了电话订好的飞机票，我从虹桥飞去巴黎。途中转了一次机，在德国机场的时候喝了一杯爱尔兰咖啡，上面是咖啡，下面是威士忌，入口苦涩。

　　那瓦斯广场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喷水池，文艺复兴的雕塑，甚具美感。我成天在那里溜达，买面包喂鸽子。正对面有个男孩，不知道什么年龄，外国人真的无法从外表去测猜他究竟多少岁。他一直对着我笑。

　　笑笑笑，笑什么笑。我走过去用中文问他。

　　Waht？他问我。

　　然后我哈哈大笑。

　　他也腼腆的笑了，把他画的画给我看。画上有一个女子，眼神很缥缈。

　　我用英语问他，你为什么要画我？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每天都可以画一张你的画像给你。”男孩笑，牙齿很漂亮。

　　“无所谓。”我坐在他身边吸了一只烟。反正他的画很抽象我也看不懂，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是那么有艺术感的女人。记得他和我有一次去美术馆。他问我蒙娜丽莎的微笑漂亮吗？我说，她的脸像尼姑。

　　画画的男孩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旧旧的纸给我看。我看了一眼，是一张中国仕女图。已经很旧了。他说，我爷爷去过中国，他说那里很漂亮。而后他又看了我一眼说，中国的女人也很漂亮。

　　我侧着脸看他，把右手伸出来给他看。你看，我是断掌的。中国的人说女人断掌她就一辈子不会幸福。他拾起我的手很认真的看，你们中国的人太迷信了。我说，是啊。一开始我也不信的，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摇头。因为我太任性了。

　　你带我去看薰衣草吧。

　　他说，好。

　　其实我一直以为薰衣草和水稻差不多。现在看来还是有点距离的。大片大片的紫色包裹着我，好像置身海洋。男孩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他的头发在阳光闪闪发亮，眼睛静静的看着我。

　　他很高，我掂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一个吻对我而言不代表什么。只是感情，一直流离失所。

　　然后每天我在房门的隙缝下面都会看见他的画。都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眼睛里面的感觉。有时候开心，有时候忧伤。

　　他发信息给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回他，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在哪里你就回来找我？

　　他说你回来吧，我需要你。

　　我说，你来找我。

　　这个男人很自私，他只说他需要我，而不是爱我。可我不能就此和他哭诉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成年人之间的一个游戏。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遵守游戏规则。我想自己应该是属于物质纵流派的，没有大把金钱挥霍的生活的确乏不可言。我想最大的原因是金钱可以买到安慰和欢乐。没有钱就会孤单，孤单能使我麻痹，麻痹就是看着时间静静的流逝，然后感叹一句无能为力。所以想要人生在世活着有点意义。玩这个游戏我不知道是对还是错，我也不想去想是对还是错。当一个有欲望的女人想要争取她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欲望越大，得到的东西也越多。又相对的，欲望太大就会变成阴霾，一辈子走不出的劫难。我想我做的最错的是欲望太大，我得到了金钱还想得到感情。世上岂有两全其美呢？是我破坏了游戏规则在先，所以我被感情放逐。

　　我特地去了趟镇上，买了一张明信片。我对老板说，要有地区标志的那种，最好还要写上国家地名的。然后什么都不写，就这样寄给他。只要知道我在哪里，要找到我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从这里寄回中国用快递需要五天的时间，他抽些时间交待工作，再计算坐飞机的时间，到我这里大概十天。那我就用十天等你。你不来的话就等于宣告我们的感情彻底结束。

　　回家看了一本三毛的书，从撒哈拉沙漠，到北非的加纳利群岛，一个女人在外游荡了十四年，漫长的恍如隔世。一个女人独自守在窗前，成为了心中最感动的画面。为文字哭泣的次数太多，真正记得却很少。有时候选择留下，可能更加需要勇气。我没有勇气，所以等你来找我。你是了解我的，我想等你为我做些什么可以证明你是爱我的。

　　数着手指头过日子，其实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强。看手机的次数多了，有时候甚至想打电话问他，你收到我的明信片了吗？

　　每天一幅画，桌上已经压了十几张了。我很想对他说，不要画了。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些画。然而有一天他就真的没有把画再从门缝下面塞进来了。听人家说，巴黎的学校开课了。原来他是学艺术的。只是，以后凡是经过门边我总是习惯低下头去看看，有没有画。

　　已经有十天了吧。他还是没有来。就连短信息都没有了。我又看看自己的断掌，果然，你是得不到幸福的。凭什么剥削了别人的幸福之后自己就能从此幸福下去？

　　有人敲门，晚上的时候，微弱的声音。我去开门，画画的男孩站在外面，背着一个旅行袋，一脸微笑的看着我。

　　幸好，你还在。

　　我说，我明天就打算回去了。

　　回真正属于我的地方，那个长年潮湿下雨的南方小镇。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幅画，给你的，他说。

　　我接过来，上面是一片紫色，中间站了一个女孩。

　　他说，你一直在等待爱情吧。

　　你怎么知道？

　　我想如果你等不到，那我就做你的爱情吧。他坐在地板上，眼睛在微笑。

　　你知道吗？我逃课了。因为我想见到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堵住唇了，用我的唇。

　　我说，那你就做我一晚的爱情吧。

　　第二天醒来，我对他说，我想要田里的一株薰衣草，你去帮我采来吧。

　　他亲吻我的嘴说，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我不会回来了。

　　我从床底下拉出行李箱，回头再看一眼我住了一个月的房子，是时候说再见了。男孩给我画的画还安静的呆在台面上。我数了数，总共23张。我只拿了其中一张。

　　我搭了回南方的飞机，在转机的德国机场我又喝了一杯爱尔兰咖啡，威士忌滑落口腔的时候依旧苦涩。

　　我回到南方找了一份工作，在信用社。一个月一千多元。省着点，还是够用的。不过再过几个月可能就不够了。我有了宝宝。我打算把他或者她生下来。这样的话，镇上的人又会说，你看，她妈是这样，她也是这样，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小时候和我一起玩的小孩总笑我是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我问我妈，我爸呢？她说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他不要你了吗？那个时候妈妈就不说话，只是摸摸我的头。

　　我想以后我的儿子或者女儿问我的时候我也只能这样回答他。

　　后来，以前公司的一个同事发邮件给我，我们聊着聊着她突然说，有一次老总叫我帮他订一张去普罗旺斯的飞机票。他去了不够七十二个小时就回来了。我说，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说是十八号。我笑笑然后摸摸肚子隆起的一块。我十七号那天就搭飞机回来了。

　　快冬天，天气越来越潮湿了。我有点想念普罗旺斯的阳光。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我在等，却一直没有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