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一根蔷薇刺》晴融

41、双思

　　小九带她去书房，取地吠。那是一间竹子搭成的清凉小屋，上书“翠竹斋”几个字，取名字的水准比妖界高多了。
　　进到屋里，案几上横七竖八地摆了几幅字，凌冰捡起一张看了看：“这是你写的？”
　　小九淡淡看了一眼，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字写得这么漂亮了？”凌冰边欣赏边读着，“晓怜落英成幕，梦初醒、身在何处。残壁碣石枉留雾。愁云里，异乡魂，不知归路。——咦，怎么这么眼熟？”
　　“我的字是百年前师姐教的，只是师姐不记得了而已。你离开魔界之后，我才故意把字写得凌乱了。”小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异乡魂，不知归路……那时我年少不懂事，竟不知母妃心心念念的是天宫。”
　　凌冰慌忙把这幅字按下，不想去听他伤春悲秋。他也很快恢复了自然的神色，递给她一只乌漆抹黑的盒子：“这里面便是地吠。”
　　凌冰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大约二两重。把它带入地府，废了七万年神力，和幽炎之原的地吠封印在一起。判官伯伯本来就脸黑，这下子直接湮没在黑气里看不见了：“这是地狱神兽，你怎么……怎么……”
　　凌冰露出乖巧娇憨的模样，笑眯眯道：“与其担心地吠跑出去，不如直接封住，一劳永逸。”随后一溜烟跑了，留下他在后头喊“谬论，谬论！”
　　又召唤了一次雪海海灵，把附灵统统赶下水冲凉。她惆怅地发现，自己现在的法力已经和上神相去甚远，到时天罚下来，她会变成什么样呢？
　　刚走进魔界大门，就碰上云珠在和小九吵架。那丫头一看到凌冰，就把矛头对准了这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嫁过来是为了什么！我绝不会认你这个嫂嫂！”
　　如此甚好，你千万别认我做嫂嫂，凌冰心里暗道。她这一颗心已经栓在了夏飞扬身上，还打了个死结，没有办法解开。
　　“云珠，你对我撒气也就罢了，怎能迁怒于其他人？”小九语气有些生硬。
　　云珠气得一声冷哼，双脚在地上跺两跺：“当初我们说好了，爬到最顶端就没人能欺负我们。你既说话不算话交了地吠，又来端什么兄长的架子！”
　　云珠愤然指责完，转身就走，衣摆带起一阵旋风。小九紧跟着追了上去，行动间慌乱一片。
　　“哎云珠你别急啊！我可是九字辈的，正应着至尊之数，干嘛非得用地界的小宠物啊！”
　　“是啊！辛亏你是小九而不是小二！”
　　“小二已经改名叫仲乙君了啊！”
　　“为什么二字还贴在脸上啊！而且还变两个二了！”
　　人已掠出数丈，声音却不知从云端还是风中传回来。
　　凌冰失笑，大脑空洞地站了站，脚步不觉移向庄严厚重的梧桐宫。恍然间一直有个娇小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那红衣女孩子向茂密的梧桐跑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一如当年，透着倔强和些许的防备。这是怎么了？她苦笑着摇摇头——那孩子从小就是一副这样的神情，可以说是不怎么讨喜的。然而越走近梧桐宫，那女孩子的身影却越来越淡了，最后渐渐隐去，隐在多年前留下的浅淡痕迹里。梧桐叶忽然哗啦啦地响起来。
　　隔了几个时辰，又在魔王殿旁见到了小九。他一身黑衣翻飞，拔刀狂舞，带着断风的凄厉之声，象是一种发泄。凌冰拾起一根竹棍，一个旋身袭过去，他也扭转刀锋和她对劈起来。没有任何招式可言，只是纯粹地你来我挡，纯粹地想找人打一架。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疯得精疲力竭了，小九一屁股坐在地上。凌冰把竹棍往边上一插，棍身一阵蜂鸣，裂开一道大口子。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如此发泄了，她必须要拿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来，瞒过现在还呆在魔界的仙娥。
　　于是之后凌冰迷上了小九的书房，专挑天文地理四海传说看。有的书册也记载了容纠和腾蛇的事，大抵说得不差，特别是那一句“容纠风骨翩翩，然内心叛逆”。她私以为作者一定精力充沛，偷偷跟在他们后面观察过。
　　忽有一日，小九跑来告诉她：“飞扬今日来跟我喝酒，现在在外殿。”
　　凌冰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声“哦”，没有抬眼皮。
　　他在桌前走过来走过去，徘徊了一盏茶的时间。凌冰搁下书：“还有什么事吗？”
　　“师姐不去看看？”他试探着问。
　　“不去。”凌冰回了他两个字，望了望门口，示意他可以走了。可她也没再拿起书，只望着封面发呆。夏飞扬依然是她碰不得的软肋，这样不好，她得忘掉这个习惯。
　　外间有些起风，她去关窗子。哪知刚到窗边，一道天闪忽地照亮了瞳孔，半空里降下一阵雷，轰轰地炸塌了半间书房。天罚！凌冰心里咯噔一下，从废墟里跳出来，还未站稳，几根飞针就携着疾风穿身而过。凌冰登时疼痛如绞，头皮发紧，唇瓣依稀张合，差点没昏死过去。就在此时，斜刺里冲出一道白色的影子，将她扑倒在地。
　　“夏飞扬你滚开！”凌冰被撞得回过神来，低吼一声，眼看第二波定魂针下来，打在夏飞扬的背脊上。他不吭一声，甚至面无表情，只有豆大的汗珠滴在她脸上。
　　凌冰一边哭一边喊，一边奋力挣扎，想把他推开。他却紧紧按着她，突然俯身，把她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凌冰瞪大了双眼，感觉到两人唇齿纠缠。有种湿湿绵绵的情意，像是一根线，将她的呼吸绕了进去。
　　四波定魂针，总共三十六根，却有三波打在了他身上。等雷声渐弱，夏飞扬比了个手刀，在她颈窝劈了一下，她便猝不及防地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拜他所赐，凌冰连书都看不进去了，镇日里精神恍惚。在天罚前剩的一丁点法力，现在也聚不起来了。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打回原型，变成一只黑猫，因为身上做为“人”的功能在退化。比如在写字的时候，会突然抖嗦得握不住笔；比如瓷碗已经被她打翻了十二只；比如她更喜欢蹲坐在椅子上，而不是规规矩矩地坐好。
　　小九见她形容颓丧，便想尽办法给她找些精神寄托，甚至搬来一把好琴，让小魔弹奏。琴声一振，好似千万天将腾翔而过，甚是激昂。
　　凌冰默默呆在一旁听着。他叹了口气，道：“师姐不是喜欢这类调调吗？闻说南风神君琴技非凡，莫不是小魔弹得不够好，才不能令师姐动容？”
　　“你错了，南风从不作铿锵之音。”凌冰走到桌边，抬起十指，轻柔地拨动琴弦，如有小花小草在窃窃低语，清流回转。
　　小九听着听着，瞪大了双眸。最终，他说：“在这个世界上，能让师姐如此上心的，也只有他了。你走吧，换一个身份活下去，我会告诉天帝沁雪已死。”
　　琴声骤停，凌冰震惊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是王父，不会将心爱的女子困一辈子。对我，师姐也不必觉得歉疚，我小九这一生都随性地活着，怎么潇洒怎么过。若每天对着你的躯壳，你也烦，我也烦，夏飞扬也烦，还是大家解脱的好。”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页纸，“你看，这是夏飞扬送给我的道喜信。”
　　凌冰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云兄亲启：恭喜你将要娶一个麻烦的家伙。作为好兄弟，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本君不得不奉上一些忠告。
　　“这家伙总是犯迷糊和犯傻，尤其是爱哭得你心烦意乱，所以你要谨防云珠之流欺负她。
　　“即使你再忙，也别总将她一人丢在姣魔宫，因为那样她会胡思乱想。
　　“她曾经法力不好，也很害怕成为别人的拖累。所以，在她对自己的力量产生怀疑时，你得大声说出她有多厉害。
　　“她是嘴馋的猫儿，请不要惯着她吃坏了肚子。
　　“她疯起来像个野孩子，请不要太拘束她的性子，即使她将会贵为一族之后。
　　“最后，千万不要吃她做的菜，简直咽不下去。”
　　凌冰把重点放在了最后一句上，一封信差点被她揉出个洞。
　　小九急忙劝慰：“师姐别恼，对于宝贝的东西，他当然想藏着不让人知道。可他这样的语气，哪里能藏的住呢？”
　　“宝贝的东西？你是说本姑娘的厨艺其实不赖？”凌冰眨巴眨巴，反问他。
　　“当然，连云珠都大肆赞扬过。”他的脸上扯出一抹淡笑，半晌，笑意缓缓漾开，“飞扬那浑蛋，下回本魔要同他大战三百回合。”
　　凌冰回房去取行李，忽然间脑子里一阵抽痛。迷茫间，她一撑床沿，身子滑落下去。
　　当天晚上，玉珣抱着一只小黑猫，敲开了昭阳殿的门：“这只猫叫做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