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一根蔷薇刺》晴融

30、不可能的约定

　　这几日凌冰一直没什么精神，窝在床上病殃殃的。玉珣说自从她碰到《天地无夜》之后，身上神力恢复了许多。想是神力一下子涨得太猛，她身子禁不住，就像补身体要慢慢来一样，一下补得太过反倒会造成损伤。
　　邓煌和小莲带了好吃的来，她却幽幽怨怨地咽不下去。
　　邓煌便装作大夫的样子，右手搭上她的脉门：“咦？用神水做的身体也会有脉搏？”
　　凌冰哑着嗓子解释：“这个仿得很像的，世间存在之物才能持久。”
　　邓煌抓起三根筷子，做出上香的姿势，念叨着，“神仙保佑，让凌冰早日康复，早日活蹦乱跳！”
　　凌冰嘀咕着：“神仙若真能有求必应，那我们天族人就每日相互拜拜，没有任何烦恼。”
　　小莲似有所感应，好奇地“呜”了一声，凌冰忙伸手安抚她：“邓煌倒和你处得不错，你一定是只乖巧的鬼。”
　　邓煌嘿嘿一笑，耍把戏似地，从小莲身体中穿过去：“其实和小莲相处下来，我发现鬼也没那么恐怖了。有时候她反而被活人吓得到处乱窜呢！倒是你，这脸色白如纸，可怎么办哟！”
　　他望着凌冰的样子，眉宇间透着担忧。凌冰只好慢慢催动神力，把自己的脸色逼红一些，好教他放心。若她现在去参加毕业考，兴许轻松就能过关了。
　　这几个星期里，凌冰都没有见过夏飞扬。小九大兵压境，云珠也不爱红妆爱江山，在魔都斗得热火朝天。
　　每到傍晚，就会有一小队妖兵归巢，带着同伴的尸体掩埋。凌冰趴在窗台看他们，有些尸体的主人前几天还同她说过话，现在却已经阴阳两隔。到了第二日，运尸的队伍会出现新面孔，因为昨天回来的妖今天就可能战死了，便有其他妖补上他的位置。凌冰心里焦躁不已，想知道夏飞扬的情况却又无从问起，小妖们来去匆匆，从不在妖都多留。
　　某一日清晨，破天荒有妖官来敲她的门：“姑娘可曾见过殿下？”
　　她摇摇头——飞扬回来了么？
　　“我以为您会知道他在哪呢。”妖官显出为难的样子，“殿下说要来找您的。”
　　凌冰没等他说完，急忙忙往昭阳殿奔去，可夏飞扬并不在那儿。她又把所有可能的地方寻了个遍，连妖后的寝宫都问过了，最后终于在厨房见着了他。他竟然靠在黑糊糊的墙上睡着了，灶台上煮着一锅鱼汤，香气四溢。
　　原来是饿疯了啊，凌冰好笑地蹲到他跟前，看他的睫毛不老实地在眼上扑棱扑棱。这张脸，真是越看越好看。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未醒，凌冰的腿已经蹲得酸麻，便干脆往地上一坐。也许是身体的原因，一股无法抵挡的困意忽然来袭，她头一歪也闷闷睡过去。睁眼时，发现自己窝在夏飞扬肩上，他正埋头望着她。她“锃”地弹跳起来，干笑道：“这是个误会，误会……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蹲下的时候。”夏飞扬起身，弹弹衣襟上的灰。
　　那……那么早？凌冰不敢看他的脸色，声音细如发丝：“你装睡装得好像……”
　　“我见你在发呆，就保持睡姿，想看看你会那样蹲多久。没想到最后你也睡了。”夏飞扬乘了一碗煮得白白的鱼汤，递到她面前，“北冥巨鲲熬出来的，对你身体有好处。”
　　“你拿巨鲲做汤？”沁雪曾见过此鱼，站在它跟前，还没它的棘刺尖尖大。它能幻化成鸟，一振翅就在海上掀起飓风，把她从云头扇回天上。人界有位庄子，曾在书中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现在想来，庄子也未必亲眼见识过鲲的厉害，否则他一介凡人，如何还能有命有胆写下这段文字？
　　夏飞扬很是不以为意：“从这儿到北冥，来回不过两柱香工夫。只是要赶在它幻化前拿下，颇为累人。你先吃着，我还有一笔帐要跟魔族算。”
　　凌冰一愣：“你这就走了？不饿吗？”
　　“唔，就是听说你不舒服，回来看看而已。”他已出了厨房。
　　凌冰一拍头，哎呀我真笨，一直想知道他最近好不好，为什么见了他的面，却连简单的问候都没说出口？
　　自此之后，夏飞扬又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战场上传了消息过来，说小莲的母亲已经找到了。
　　小莲正在捉蝴蝶玩，可惜她没有实体，两只小手捞来捞去，摸到的全是空气。但她并不觉得沮丧，又去摸摸树叶和泥土，世间万物的“手感”都一样。
　　凌冰把战报念给小莲听，她兴奋得浑身一闪一闪，旋风般打了好几个转儿，便去妖都边缘接母亲。凌冰和邓煌跟在后面，一起去凑个热闹。
　　只是这个热闹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她母亲竟是只魂魄不全的恶鬼，被小妖用咒锁牵着，如笼中猛兽转来转去。凌冰站住脚，提醒邓煌小心，但那对血红的眼珠已经盯上了他。
　　“她……她在看我……”邓煌双腿发颤，整个人都要摊了。
　　女鬼疯狂咆哮着，尖指甲刮在咒锁上，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锁链被刨出了几道印子，小妖霎时慌了神，“不好，这……这东西不牢固啊！”他似乎很想扔下锁链就跑，但还是泪汪汪地忍住了。
　　“凌冰，你懂怎么超度她吗？”邓煌抱着一丝希望来看她。可她无能为力，这种半魂鬼无法投胎，不可被地狱收留，最终只能魂飞魄散。
　　当是时，小莲后退了一步，然后鼓足了劲向她母亲窜去。
　　“快回来！”凌冰叫了一声，情急中加了一道守护咒在她身上。可凌冰功力并未恢复多少，小莲拼着全力，竟把那咒术冲破了。凌冰眼睁睁地看她抱住母亲，撒欢似地蹭了蹭，然后分裂自己的魂魄，补上母亲缺失的部分。
　　“现在可以超度了吗？”小莲稚嫩的声音传过来。撕裂灵魂之痛，到底有多痛呢？她脸上泪迹斑斑，却挂着大大的笑容。
　　凌冰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真是笨蛋啊，你自己要如何是好？”
　　小莲理了理女鬼披散的头发：“在我魂飞魄散之前，都会做一只好鬼。请母亲安心往生吧。”
　　“魂飞魄散？”邓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小莲她……”
　　“魂魄缺失，失掉了转生之力。”凌冰叹了口气，托起一道柔柔的光，将女鬼裹在当中。一会儿后，她身上的赤红渐渐褪去，显出一个清秀的美人。
　　“小莲？”美人唤了一声。
　　“嗯，娘。”小莲抬头，把母亲的样子深深印在眼中，“您先走吧，小莲在人间尚有挂念。”
　　美人宠溺地望着孩子，笑道：“那我便暂时不走，等小莲一同转世？”
　　“别等了，娘。我们约好，转生以后我的眉间会有个莲花印，这样您就能找到我了。”
　　凌冰拼命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找不到了，她找不到小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