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一根蔷薇刺》晴融

13、往事云烟

　　凌冰回到原先的座位上，脸色很不好看。看来以后得紧紧盯住云珠这丫头，谨防她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来。
　　明月娇看出凌冰的异样，出言相问：“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云珠有些不舒服，我去看了她一下。”
　　明月娇瞟了一眼场下，云珠一副懒懒的样子，那气色好像不止有伤在身，并且还中了毒。再扫一眼灵雀山庄，妖后玄梦一直没有露面，遂皱皱眉头。传闻玄梦闭关十年，近日要出关，本想她会在斗法会之前出来，没想到……
　　“玄梦的平岚一剑和尺玉清溪不知道融合得怎么样了？”明月娇嘀咕了一声。平岚一剑，是当年玄梦横扫天下的绝学，爆破力惊人，几乎没有人能挡住如此杀招，然而这套剑法却被玉珣连拆十招，毫无翻身的余地。后来人界出现了一位武学奇才重棂，什么法术、功夫几乎一学就会，直到临终前还蝉联着斗法会的第一名。他所学甚杂，却博取众家之长，常年隐居雪海之畔，偶得仙缘，被尺玉清溪认作主人。消息传到妖后玄梦耳朵里，她正想用这神兵利器，来弥补《平岚一剑》的弱点。玄梦使了些手段，辗转拿到这神器之后，发狠心闭关十年再重出江湖。六界众生恐慌，生怕引起什么腥风血雨，曾经拆过平岚的玉珣此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台上还在火拼，夏飞扬的红莲已经跃居前四位，云岫的长空吟败在了结霜的摇星剑下，取得了第三十五位。虽然云岫实力远远不及前任阁主云杭，但这位后起之秀的进步却是看得到的。上一次聚会上长空吟还是第五十四位。
　　一对武者刚刚收手，忽有一人，从数丈之外，竟无需任何助力，翩然飘上擂台，层层裙纱摇坠，绝世独立，再一次引起了轩然大波。带着惊世的容颜，那一身轻装的女子朝台下款款行礼，不慌不忙。虽然她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资质偏老的人一看便知她的身份，因为她的眉目，太像一个故人。
　　“母亲？”凌冰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她，直愣愣了。
　　“这不是……重棂的女儿吗。”有人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全场噤声了。
　　明月娇四处望去，各大门派的脸色都不好看，甚至有些人把头深深地埋着。“他们都害怕重棂？”
　　玉珣冷哼一声：“他们哪是怕，分明是希望世间没有这个人。重棂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各怀鬼胎的证据。”他理了理衣裳，脚尖一点，越上擂台。
　　玉珣对上重水谣，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看。然而他使的正是最为平常的长空吟，只是比云岫的招儿惊险诡谲了些，并没什么特别的。台下不由十分失望，谁都不信他当年用这一招破的平岚一剑。
　　这场比试没过多久，就以重水谣获胜结束了。这下六界众生望向擂台的眼神，再也掩不住锋芒，好像要置重水谣于死地般。他们好像看到了第二个重棂，傲然独立，在每个人心中留下重重的一笔划痕。
　　“玄梦正要出关，这重水谣也急忙出来了，时间对得正好。估计她是来找玄梦讨回尺玉清溪的。”
　　“确有道理，她连玉珣都打败了，可不就是在给灵雀山庄下马威吗。”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千万不要波及到我们身上……”
　　“嘿嘿，我当年可什么都不知道，她要复仇也不会来找我！”
　　“是呀是呀，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凌冰伸长耳朵听着这些谈论，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首先，尺玉清溪本在她母亲手上，后来被玄梦拿走了；其次，台下这些家伙好像心里藏着隐秘往事，生怕母亲来复仇。凌冰转头一看，明月娇也在凝神听着周围的声音，嘴角擎着一丝冷笑。
　　当是时，会场上凭空出现了一只尖耳灰瞳的女妖怪，不甚恭敬地朝夏飞扬道了个万福：“妖后娘娘三日内出关，传话要您回去呢。做儿子的直到此刻还流连在外，委实不孝，还要连累妖后担下逼走储君的名声，这就更说不过去了。您是妖族的未来，然现在您的所作所为，要令全族上下失望了。”
　　夏飞扬听完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你告诉母后，本君回去只会碍她的眼。本君正是为着这一份孝心，才甘愿有家不回。”话毕，他轻轻把手一扬，用掌风吹起了身后的马车帘子。只见车里塞满了公文，挤得不留一丝缝隙。“还要谢谢你们每日把公文给我送来，真是通情达理。然而我担心自己替母后担了太多政务，使得她有时间四处算计，所以特地留了月余的公文尚未批改，让她也忙一忙。”
　　女妖怪见他态度不好，望空拍了拍手，竟传了数十个小妖进来，把夏飞扬围在中间。“既然殿下不愿意回去，下官顾及殿下的名声，就只有失礼了。”
　　可夏飞扬从来不是无胆之辈。他一双眼睛阴鸷地扫过众小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恐怕所有妖类都以为，他只是一个养在富贵乡里懒散雍容的太子。但是今天，他却迸发出一股汹涌的杀意，冷漠地昭告天下：惹了我，就不要再提你是一条生命。
　　“看热闹的，闭上眼睛，一会就过去了。”他遥遥嘱咐灵都众人。
　　“殿下请慢动手！”眼看这边剑拔弩张，这会场里又闯进一个不速之客。原来是一个老妖官，背已经驼得不能再低，说一句话喘三喘，让人很担心他哪一口气没喘好就要闭过去。他这一声拼了老命的大喊，倒是成功止住了夏飞扬的动作，于是把夏飞扬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殿下，这些年大王重病在床，王后又一直闭关，多亏有您主持大局，妖界才没有乱起来。现下娘娘出关是大事，所有人都在盯着咱们妖界呢，万不可出差错！如果刚刚您动了手，岂不是向天下挑明妖界人心不齐、近况堪忧吗？”
　　夏飞扬微微皱起眉头，嘴唇微动，像翅膀坏掉却拼命振翅的蝴蝶：“我和她脾性不合之事，由来已久。但没有人能改变我的想法，就像没有人能说服她一样。”
　　老妖官苦口婆心，连带着白花花的胡子一颤一颤：“我们在娘娘寝宫的香炉内发现了毒药，且闭关处附近都被动了手脚。可见她还未出来，就有人按捺不住了。还望殿下顾念些亲情……您与娘娘有什么矛盾，大可在她出关之后商议，可若灵雀山庄里真出了什么事，您岂不是要后悔莫及？话已至此，老臣先回去了。”说完颤巍巍行了个大礼，倏尔不见。
　　夏飞扬手指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似乎在心里有莫大的挣扎。
　　云珠不知何时也回了灵都方阵，此时正和女妖怪笑语嫣然：“玄庄主出关，灵雀山庄肯定会好好庆祝一番，云珠也想去瞧瞧热闹，顺便代表魔界道贺。”
　　女妖怪朝她一拱手：“先谢过公主。”
　　凌冰听得此言，赶忙跳起来，攀住夏飞扬的手：“我也要去！”
　　众妖只当她是小孩子贪玩，和蔼地朝她笑了笑。
　　这不对呀，人家云珠也说是去“瞧热闹”的，凭啥就和她待遇不同？她明眸一闪，朝夏飞扬撒娇：“夏师父，夏大侠，带我去看看嘛，我保证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
　　夏飞扬抓抓她的头，几不可闻地叹一声：“那斗法会之后，诸位干脆与我一道前往山庄，也省了我的帖子钱。”
　　玉珣忙凑上前来：“也把我和月娇带上，省了咱的路费。”
　　于是四日之后，灵雀山庄特地派来了一支马车队。
　　见大家都忙着收拾整顿，云珠悄悄凑到凌冰耳边：“我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推波助澜，夏飞扬还不一定会回妖界呢。如果你想继续跟着我，非常欢迎！”从旁人看来，这姿势像是一对好姐妹在说私房话。
　　凌冰仔细一回忆，终于意识到又中计了！那日云珠刚提了一句想去山庄，凌冰便急忙说要同去，最后夏飞扬也莫名其妙地同意回家了。不过，这对云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凌冰未想透其中关节，哼声道：“这回我不盯你了，我盯住夏师父，看你怎么有机会捣鬼！”
　　“随你的便，反正结果都一样。”云珠从她身边路过。
　　明月娇和重水谣坐在一辆车上，凌冰粘着夏飞扬，云珠和玉珣一起。于是三辆车成了三个光景。靠后一辆车上，明月娇把自己随身带的东西全都涂了药，把包裹里能用的全用上了，保证自己每一片指甲都暗藏杀机，还不忘给自己易了容。凌冰和夏飞扬那一车最热闹，一路嘻嘻哈哈，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玉珣一上车就开始打坐，云珠靠在后面，十分懒散舒适的样子，只顾发呆。
　　越往前走，明月娇的神情越是紧绷。十年前她也在许府，只不过是以许夫人的身份，不知得罪了谁，被人下药，幸而重水谣发现并救了她。之后她诈死逃出来，重水谣阴差阳错成了许府的新夫人，尺玉清溪却落在了玄梦手中。明月娇知道这一切与玄梦脱不了干系，是以韬光养晦等了十年，等到玄梦出关再来计较此事。或许，她应该感谢玄梦，许府少了个养尊处优的夫人，天下却多了个医术佼佼的武者。
　　灵雀山庄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清幽的环境不乏参天古木，鸟儿们小小的身躯掩在枝叶间，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啾啾之声却是不绝于耳。更妙的是入庄拐个弯儿，一大片茂密的花林霸占了整个视野，如烟如云，让人顿感舒心和震撼。
　　早有一大片乌压压的脑袋在那儿迎接夏飞扬。可惜夏飞扬懒病又犯了，睡得正酣畅淋漓。即便如此，妖官也是个识礼得体的，上前来朝他行了个大礼，身子并不比他醒时抬高半分。
　　妖界居民十分会偷懒，甚至都懒得掩盖自己偷懒的痕迹。比如这儿的房子取名，夏飞扬住的地方叫“昭阳楼”，而凌冰被安排在旁边一幢小楼里，名曰“昭阳楼隔壁”。她抬头看了半晌，觉得两栋楼的名字真是言简意赅；再瞅瞅一旁虎视眈眈的云珠，就欣然接受了这住处。
　　“请诸位先休息片刻，待飞扬向长老们报了到，就来为大家接风洗尘。”夏飞扬把所有人让进客房。
　　明月娇在灵雀山庄各处转了转，趁机把这儿的地形都记在了心里。用过晚膳就一直坐在窗前，只等最后一盏灯灭，便攀上屋顶，直奔藏书阁而去。这里全都是记载着山庄大事的书，而且是按历届庄主名字排放的。明月娇点了个小蜡烛，一路找到玄梦两个字，便开始翻阅。
　　玄梦和玉珣的那场战，玄梦用的“平岚一剑”，玉珣一开始使用的长空吟，后来剑风一变，使出了从未见过的招数，致玄梦惨败。
　　之后的记载直接跳到了玄梦取回尺玉清溪，连重棂的名字都没提到过。看来重棂的确是各大门派的忌讳。她叹了口气，把书放回去，纵身跳出藏书阁。还未站稳，只觉脖子上一凉。
　　“明姑娘到灵雀山庄是为了什么？”身后一尺之地，玉珣用剑指着她。
　　“与你无关。”明月娇道，“我只是来查一些事情。”
　　“在下与重水谣比武的时候，明姑娘给在下下了点东西，让在下败了，可有此事？”
　　“你想怎样？”明月娇暗暗心惊。原以为自己动作够快，没想到被发现了。
　　玉珣笑一声，把剑收了。“妙手无心的冷美人，除了功夫够强之外，更绝的是医毒本领。以往还真没见识过呢。明姑娘把重水谣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就不怕她发生什么不测吗？”
　　“我自有方法保她。”明月娇见事情暴露了，也不急不恼，面色当真如月光清辉一样冷，两人之间瞬间隔了万重霜，让玉珣暗暗感叹，果不负“冷美人”盛名。
　　“如果没猜错的话，姑娘想要调查的事与重棂有关？”玉珣语气镇定，好像在盘算什么，“可他的事你问任何人都不会说的。”
　　“你知道什么？”月娇心里咯噔一下。
　　玉珣摊开两手道：“重棂曾经是灵雀山庄大护法。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明月娇皱了皱眉。如果仅仅是这样，那重棂死后把尺玉清溪传给重水谣，玄梦设计从重水谣那儿得到清溪也说得过去。然而为何重棂会成为所有门派的忌讳？
　　“有件事希望姑娘能帮忙。”玉珣打断了她的思维，“请姑娘解了云珠身上的毒。”
　　面对这样一个不好相与的人，玉珣却毫不犹豫让她帮忙，换作他人一定觉得此事欠妥。然而玉珣向来不拘小节，再无礼一些的人都见过，偏他毫不在意。他认为像明月娇这样的豪侠，就算看多了世态炎凉变得冷漠，可在心中必然别有一种柔情，不然何以悬壶济世这么多年，救那数以万计的人？
　　果然明月娇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