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银龙罗刹劫·破题 ...

  •   沧西州府案宗:
      子欠四年,沧北,黔西蝗灾,受灾十四县,朝廷辖定远北道府拨款五十万两,经沧西州府下辖沛知县,齐兰县,竹溪县;黔西林源县,以及江北滩临州五路分发至受灾各处。其中经沧西至齐兰的十万两原定经由镇北水路运达齐兰县官银于齐兰段水路不翼而飞,去向不明。负责赈灾银押运的二十余名官员被贬,主事官员被杀,经手士官被贬被逐不下百名。齐兰县因灾饿死饿病百余人,齐兰县县官自缢。

      镇北城(县)卷宗:
      子欠四年,定远北道府拨灾银十万两经镇北城至齐兰县。十万两白银于五月初三按时装船,灾银由押运士官三人亲验。灾银于镇北县银库停留十日,无异状。五月十五。镇北县下辖山莲村大火,村舍烧毁几十余,家畜烧死烧伤几十余,无村名伤亡,村长村民陆续离村。
      同年八月,李氏福成任村长,次年,同村田氏子曦进士及第,雁塔题名,镇北城县官亲自送行。村落人丁日渐兴旺。

      看来,子欠四年,一条由十万两官银打造浸润了百条人命的锁链,将镇北城下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村子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皇都牵连在了一起。如今三年倏忽而过,锁链的一头握在了随州萧公子手里,另一头,自不必说。
      此事若是摊在沈落阳头上,以沈大捕头嫉恶如仇的天真性子,必是折了剑也要将此幕后黑手绳之以法;可惜风亦清终究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善人,一桩价值不菲的朝廷旧案,他闻着,只有一股子危险的血腥气。
      他大可谨谢不敏,可惜,萧寒他可以不放在眼里;而那个大理寺少卿,却是危险得紧。
      更何况现在这个银龙罗刹,让他一时摸不清脉络。
      小风从卷宗中抬头看着沈落阳,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落阳,既然此事牵连镇北,城主的顾虑也是有理,此案镇北城衙门不必参与了。”
      沈落阳盯着小风,明显欲言又止;末了,朝萧寒一抱拳:“萧公子,风先生安危,有劳。”
      小风一怔。
      沈落阳自己也是一愣,言罢,头也没抬,径直走出了侧院。
      战泓之也向萧寒稍一颔首,随之走了出去。
      庭中只剩两人,空气一时凝滞。
      “那么…萧公子此番前来,是因为这女尸有不妥?”小风一撂衣摆坐了下来,随手示意萧寒入座。
      萧寒也不故作客到,一挑衣摆坐了下来。
      “这位死者,确实并非先前病死的黎氏,案件本身除去手段令人难以忽视以外,并无特别。”
      风亦清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转着手里的杯子。
      萧寒停了一瞬,见风亦清不作反应,知道他必然已看透其中关隘,便继续言道:“此女乃是大理寺下官至五品,直接受何远川指派的密探。”萧寒说到此处,与风亦清目光合到了一处。
      “原来那个黎氏呢?”小风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萧寒嘴角微微一扬,心下暗自欣赏,“至于黎氏,现任山莲村村长,李福成的原配。”
      如此,看似纷乱的线网之中,线头已经找到。
      银龙罗刹,手段残忍,行踪飘忽,池鱼之殃不过是附加;价值,有价值的人命才是其信奉的美学,七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换言之,无脸女尸身上有足以致死的价值。
      价值十万两。
      “如此,”小风用指骨敲了敲桌子,“少不了去瞧瞧渔村的风土了。”说着正要站起。
      “风先生,”萧寒用手稍稍一拦,正欲开口,只听见隔壁庭院里一阵巨响,随之东西倒塌四散碎裂,人声鼎沸而起,嘈杂之声由远及近。
      “给我抓住这个小子!人呢?!”是祝捕快暴怒的声音。
      “在…在房顶!”“愣着做甚,取梯子!”
      “什么人!衙门重地…”“废话!给我把人抓下来”“那…那是江先生的屋子!”
      “混账……”
      又是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
      碎裂声中,只见一个衣袂翩翩的白衣男子一手持书,一手背在身后,头也没抬地踱进小风所在的院中,若不是身后的嘈杂太盛,旁人怕是要以为他只是在闲情散步而已。
      “江先生?”小风一时有些疑惑。
      “啊…”江先生这才抬起头,“有位兄弟来衙门做客,掀翻了半个衙门,此处清净,江某来躲躲。”
      萧寒与小风对视了一眼,做了个稍待的手势,便起身去查看。
      “落阳呢?”
      “并未见着沈捕头。”
      祝捕头暴怒的声音更盛。
      小风闻声笑了起来,“这位小兄弟不简单呐,祝捕快平日里脾气可好的很。江先生可知此人什么来头?”
      江先生闻言放下了书,双手抱臂嘴角一扬,“江某倒是觉得义庄里的那些弟兄们脾气更好些,向来都是对江某予取予求,毫无怨言。”
      小风闻言只觉得一阵悚然。
      “上偏院了,赶紧给我抓下来!”祝捕快火气不小。
      “看来,”江先生三步并两步悠然地踱到院子中央,“朝我们过来了。”
      果然,语音未落,空气里猛得扬起一阵尘土还夹带着落叶,俨然是房顶的不速之客由远及近,带落的瓦片声不绝于耳。小风倒是好奇,仰着头望着瓦片崩析碎裂的方向,谁知刚刚瞥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眼前却陡然一花。
      落槐缤纷,夹带劲风。
      小风只见江昭言突然将视线转向自己,瞳仁骤然放大。
      还不及小风反应,只觉一个黑压压的人形从天而降,毫无减速地从头顶压了下来。
      只觉得胸口一闷,眼前瞬间漆黑,耳鸣过后,四周喧哗之声陡然四起。
      “小风!”
      “风先生!”
      ...
      人声嘈杂中只听祝捕快一声暴喝,直接一个健步上前将压在小风身上的“东西”一把甩了下来。
      小风只觉胸口阻滞一除,一口气便猛地回了上来,激得他剧烈地咳嗽不止,竟连意识都有些涣散。然而喘息之间,突然落进一个有力的怀里,若有若无的清香伴着绵阳的内力传入他的脏腑,意识登时清醒不少,吐息亦渐渐平缓。
      意识渐明,小风发现自己竟半靠在萧寒身上;而江先生半坐于地,依旧一副生死无关的表情为小风诊脉;祝捕快则是满脸紧张,时不时极为鄙夷地瞪向脚边的一团人形“黑影”。
      院中东西撞倒了大半,四处可见被压得耸搭着脑袋的花草,房顶上的瓦片也被掀走几块,碎了一地。满目的狼藉加上自己的狼狈,小风心中不觉哑然失笑,下意识倒想瞧瞧那团人影是何方神圣。
      萧寒见小风清醒,便缓缓撤了内劲,心中却涌起一丝疑惑。
      小风回身,抬手抱了抱拳:“风某无碍,萧公子有劳。”说着便由江先生扶着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小风望着的方向落在了祝捕快脚边蜷成一团的人形黑影身上。
      “简直目无王法!此乃衙门重地,岂容你在此撒野?” 祝捕快说着,脾气又上来,作势就要将那人影从地上扯起。
      谁知那团黑影蜷缩得更紧,整个脑袋都要埋进怀里,根本看不清容貌;浑身上下更是黢黑一片,发髻散乱,似是有些疯症,闻言竟哆嗦了起来。
      “祝捕快,生气伤肝。”江先生凉凉说了句,却也是盯着那团人影。
      祝捕快闻言将手收了回来。
      那人大约是听闻四周一下没了响动,便小心翼翼从胳膊下面往外窥了窥;如此往复几次,那形态举止,俨然是有些心智不全。
      萧寒此时抱臂立于小风身后,衙门之事,他本就不好插手,更何况他心中另有计较;再加上方才小风心脉的异状,更是令他一时有些错愕,便下意识望着风亦清的背影出神。待到他回神看向那人影,那人刚抬起头,竟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眉宇轮廓还颇有些俊逸的容姿,只不过眼眸暗哑无光,面色蜡黄,看来确是痴傻。
      想到此处,萧寒便未再过多注视。然就在此时,凭空而来的,脑海中有根弦突然颤了一下。
      他急急回视,正看见那人影站了起来,虽是全身上下破烂不堪,容貌亦面目全非,举手投足之间还透着一股傻气;但修长的身形轮廓,隐约模糊地和记忆里的某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萧寒死死地盯着那人的眼睛,看着他一副痴傻的样子探头探脑看了一圈。突然,冲他一笑。
      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萧寒只觉得心下翻江倒海,内息已然控制不住,手握成拳仿佛要把自己的手骨捏碎。但好在一丝理智尚存,于是转身便走。
      “这人似乎看上去有些不妥。”一旁的侯捕快喃喃自语。
      “眉宇间毫无生气,眼神涣散,此唤‘心智不全’”,江先生一边说一边靠近小风耳边,小声说道:“萧公子刚刚面色煞白的离开了,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过内力给你的缘故......小风,你就这么凉凉谢了一句,萧公子怕是要伤心。”
      小风没答话,依旧怔怔地看着那个抓耳挠腮的年轻人。
      江先生倒是对小风爱答不理的态度很是习惯,并不在意,“祝捕快,这位是...令弟?”
      一旁的侯捕快“噗”地笑了一声。
      “江先生可别笑话我了,我可没有这样的痴傻兄弟。”祝捕快一脸无奈,“今儿一早,山莲村的季老头拄着拐来衙门口凿门,说是这个混账...”祝捕快又鄙夷地瞪了一眼,“这位小兄弟,将一头黑瞎子引到了季老头的鱼塘...季老头年过七旬,要是给黑瞎子拍一下,骨架非散了不可。”
      小风默不作声,突然上前几步走到了那人跟前,那人连连退了几步,还看了祝捕快几眼,似乎对祝捕快心有余悸,不时用手抱头,嘴里不停喃喃有词:“他们从来不吃!...我就给阿狗了,阿狗喜欢。”
      众人均是一头雾水。
      “‘阿狗’是何人?”祝捕快扶上额头的青筋,“‘他们’又是何人?‘不吃’何物?你究竟与季老头有何仇怨?你小子将话说明白!”
      “祝捕快,不如交由风某询问。”小风开口,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眼前这个黢黑的人形,“侯捕快,劳烦打些水来给这位兄弟擦擦脸。”侯捕快应声离开,小风稍稍侧头,远远送了一记眼风给江昭言。
      江先生会意,“祝捕快,在下见你两颊红热,青筋暴突,此乃肝火过盛所致,不如到在下的‘汲草堂’取两服药祛火。不过眼下么...”江先生作势望了一圈,“眼下沈捕头不在,不过衙门里这般场景,待他回来...”江先生摇了摇头,一边叹了口气,将书册卷在手里背在身后,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
      祝捕快闻言果然脸色一变,急忙向小风作了个揖:“风先生,那这个小子便交于先生,若是再敢跑,先生唤我一声便是。”说罢匆匆而去,刚不见人影便听见其一声怒吼:“别杵在这儿看!难不成要等大哥回来收拾?!”
      那男子闻声又一抖。
      小风心下浅笑,复又看了他一眼,初时见到此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惊惧几乎要消散。于是用手指敲了敲院中唯一完好的石椅,示意其坐下。
      “兄台怎么称呼?啊…就是…叫啥名儿?”
      那男子突然眯起眼,似是很高兴,“娘唤我阿沉,旁人…”他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叫我傻…”
      “那我便称呼你阿沉。”小风微微一笑,慈眉善目的嘴脸端起来驾轻就熟。
      “那…阿沉,你刚刚说‘他们不吃,所以给阿狗’了,你跟阿狗很是要好?”
      阿沉似乎很好哄,见小风身型纤纤,脸上挂着浅笑跟旁人的横眉冷目简直天上地下,于是极为配合:“阿狗最喜食鱼,偏偏村里的好多人都不食鱼;季伯的鱼塘里更是捕鱼人也没有,我便哄阿狗去了…”
      渔村村民,捕鱼不食鱼?
      “阿沉可知‘他们’为何不食鱼?”
      阿沉摇了摇头,“倒不是所有人,但我从未见季伯他们吃过。”
      “阿沉住在村里?”
      阿沉看向小风,眼眸暗了一瞬,“以前住村里,后来三年前村里大火…便住到山腰去了。”
      九成,是被村民驱赶入山的。
      小风偏过头,又看见头顶飘落的槐花,只觉得一阵寒意没入骨髓。
      三年前山莲村大火,同时性命攸关的十万两灾银不翼而飞,死的大理寺密探顶替的是村长李福成原配的身份;虽无半点证据,但于风亦清而言真相已呼之欲出。
      不过是贪欲饕餮,食人心智。
      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锁链另一端生杀大权在握,金银财宝如云的那位,要的到底是什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