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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URE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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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是肿痛的牙龈。
人们在聚光灯下张牙舞爪地咧着嘴巴,也找不到牙上的虫洞。可是牙龈上的神经总是撕裂地疼痛,偶尔牙刷会有血迹斑驳。
人们承受着痛苦,却找不到病灶。
黑暗中自己的卖相像一道蒙昧不清的谜题,南唯觉得所有镜头都是隔靴搔痒,她想要一个肉眼可见的真相。
而肉眼的载体则是问题所在,要找到一个可以打破安全距离的人不难,要找到一个彼此都能忽视对方放大的毛孔或者额角爆脓的痘子,能无所顾忌观察对方视线深处自己的成像的人,却是赌尽运气也可能无济于事的。
她没有想到这么点小事,最后却驱使她打开了喻何医院的大门。
或许不能说是小事了。
毕竟能预约到精神规划师的案例,都相当刁钻。
精神规划科拥有单独的建筑,是主楼西边的三层式环形小楼。
她在一楼注册了预约信息,护士把她送到电梯前就离开了。
电梯门开了,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红色毛线帽的漂亮女人,神色古怪。
她走进去,对着镜子碰了碰自己的红帽子。然而下一秒这面镜子竟然亮了起来,吓了南唯一跳。
她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镜子,而是巨大的显示屏,因为此刻屏幕泛着蓝光,已经缓冲进了主界面。
“南唯小姐,欢迎来到喻何医院。下面进入个性化选择界面,您可以根据喜好设计自己的治疗场景。”
南唯听见没有起伏的智能声线,微微有些怔住。
这精神规划科,噱头真是不少,而且并非口头上的。
界面却缓缓从屏幕跳脱出来,悬浮到了眼前。
南唯的表情再难掩饰任何惊诧,她想不到医院可以做到这种地步,连全息技术都用上了。
都是些常规的选项,喜欢的颜色、装修风格等等,倒没有任何敏感问题。
“已为您选择楼层,请稍候。”
她回过身,发现只有五个并排的不同颜色的按钮,红色的已经亮起。
她的食指指尖在五个按钮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试探地朝白色的按了下去,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按钮,只是指示灯。
也就是说,楼层不能通过人工选择,只能从这个系统生成。
电梯停了,她的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一个年轻女人已经等在门口。
“你好,欢迎来到喻何医院,我是你的精神规划师。”
女人微微抬起手中的白色笔记本,南唯看到了她覆在封面上的修长手指,修剪整齐,甚至没有露出丝毫指甲的白边。
“这里难道没有细分吗?你怎么知道我要看什么?”南唯有点莫名其妙。
“你看什么都没关系。”女人笑了笑,“大到换心换肾,小到手指倒刺,我们都治。”
“那你看我像肾亏还是不孕不育?”南唯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血管里挤出来的,几乎能让人闻到她的胃酸味道,“这不是精神科吗?你们会不会管得太多了?”
女人不再笑,神情却有些莫测:“如果你只是想发牢骚,那就更好办了。大到人生哲学,小到拉屎撒尿,来者不拒。”
南唯开始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些好奇,漂亮女人之间很难在第一面对彼此产生好感,但这个把短发掖到耳后却没有耳洞的女人,无疑在三十秒之内就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坚冰——
既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也是两个女人之间的。
里面的装修几乎都是纯白色的,但由于没有半分消毒水的味道,仔细嗅能分辨出香甜意味的氤氲,会更让人觉得像是顶级SPA美容馆。
南唯几乎是下意识地拿出口罩戴上,女人看了她几眼,终究没说什么。
两个人长驱直入地通过一条走廊,最终停在尽头的房间门口。
一路上没有遇上任何人,只有两个人高跟鞋与大理石砖亲密摩挲的声音迭起。
一路上有很多房间,南唯不知道是这里的隔音效果太好,还是真的冷清到灭绝了人气。按照喻何医院的口碑,这里显然不可能是无人问津的。
坐到房间里,南唯终于从桌上的名牌得知了女医生的姓名:
喻嚣。
“喻……器?”南唯故意念道。
喻嚣好脾气地眯了眯眼:“不是玉器,也不是玉笛,是玉箫。”
南唯悄悄翻了个白眼,摘掉了口罩。
“相信我。”喻嚣翘起嘴角,“你不故意玩眼球杂技,我也依然能看到你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眼白。”
南唯的眼白很大,她最忌讳别人提到这个。
不等死鱼眼南唯充分发酵自己的怒气,喻嚣已经飞快打开了手中的本子,开始做记录。
“相信我,你的下巴也只有马里亚纳海沟能媲美了。”南唯瞥了瞥她下巴的沟壑,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错了,是东北大裂谷。”喻嚣头也不抬地回答。
“南唯。”喻嚣一边写一边念出了声,没有看她,嘴角却溢出了不知名的笑意,“名字不错。不知道是天命难违的南唯,还是深情难为的南唯?”
“名字再好,也比不上您啊……”南唯觉得还不是要和这么势均力敌的对手嘴炮了,否则实在没完没了,所以终究把“吹箫童子”四个字吞到胃里,眼睛却在打量周遭,然后把目光停驻在桌角的白色沙漏上。
“多大了?”
“二十四。”
“职业?”
“嗯?”有一秒的怔忡,南唯仿佛刚从深思里回过神,“哦,刚从国外回来,想给自己放个假再说。”
喻嚣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她脸上,让她有点如坐针毡。
“好,现在我们可以来聊聊你的症状了。”喻嚣把把本子放下,正襟危坐。
“哦?要催眠了?”南唯的目光有些戏谑,又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桌角的沙漏。
喻嚣脸上却没有一点玩笑意味,她认真地注视着南唯:
“那要看你的症状有没有被催眠的价值了。”
“我的症状?我呢,时刻都想照镜子,最近严重了点,连睡觉的时候都是。如果不能时刻看着自己,我就要发疯。所以我在天花板、墙、床头,都安上了镜子。前些日子,我在抱枕上粘了一大块镜子,我妈整理房间的时候不小心被边缘划了手指,说我神经病,要送我进精神病院。”
南唯讲的眉飞色舞,说的最后,神情竟然有点兴奋,“虽然精神病院好像是个不错的人生驿站,但据说里面不准放太多镜子。所以为了安我妈的心,我还是决定来看看,顺便打算实地考察一下住院环境。你也看到了,我挺正常的,所以给我签个诊断,让我拿回去应付一下就好。不过如果你们这里条件好,来住个几天也可以。”
南唯自顾自说着,仿佛吝啬于施舍任何一个标点符号。然而她发现喻嚣只是微笑着看她,不置一词,眼睛都不眨几下。
所以当她停止了说话,就发现了整个房间的针落有声。
这里任何钟表也没有,最大的分贝制造者是彼此的呼吸。
南唯实在不自在,掏出一枚小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
“要是就为了个诊断证明,你就不会来这了。”喻嚣淡淡地望着她,“南唯,要是真想治病,就给我把嗓子过滤干净了再说话。和医生撒谎,是最愚蠢的行为。”
南唯微微一震,整个脸都僵硬了起来。
“医生,窗帘有个缝。”她诺诺地指着喻嚣身后。
喻嚣起身去拉窗帘,身后的声音终于不再刻意拔高,“怪不得你拉着窗帘,否则岂不是每天免费看成人片。”
……还真是。
大白天的,对面也不知道拉个窗帘。
喻嚣重新坐下,望向南唯妆容精致的双眼,“你视力不错。”
“哈。”南唯有些蔑然,“今年初刚做的手术,如果是以前,你对我来说就是个移动色块。”
“世界突然变得清楚,好像也不尽然是好事。以前看不清,你还会那么渴望镜子吗?”
喻嚣的声音落在南唯耳里,莫名有些钝重,逼得她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现在我要问,南唯,你以前在国外,做什么职业?”
南唯的神色一分一分冷下去。
“……闻香师。”
“南唯,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喻嚣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划过白色沙漏。
南唯怔了怔,发现里面的沙子已经流空。
“你不用一直盯着这沙漏,不是你想的催眠工具。”喻嚣有些忍俊不禁,觉得这个叫南唯的女孩子防备心实在很重,而且竟然如此忌惮催眠。
喻嚣走过去,拿起桌上的口罩替她戴上,动作小心而温柔。
“我送你出去。”
南唯的大脑一片空白,神情恍惚地走进电梯。
喻嚣最后附在她耳边说的话却像带了弹簧,在她的神经里来回冲撞。
几乎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催眠了。
她说:“南唯,虽然治不好嗅觉失灵,但我帮你拆掉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