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之虎》日穆

3、3

　　三、
　　车子没有顶。
　　希望在他醒来之前不要下雨。
　　满天星星在黑夜的天空之中闪烁。孙策也是好久没看见过这么多星星一起出现了。
　　城市的天空不是深邃的黑，混杂着路灯和灰霾的橙黄，不知是飞机还是孔明灯的光源充当了星星的角色。
　　明天他得把车给开进树林里面去。
　　虽然今天上午试着启动了车子，但蹲守在一旁的老虎很快就扑上了车，一如既往地发出威胁的声音。孙策试着安抚了它几句，却依旧还是怒意满满。
　　直到他把车钥匙给取下来，老虎才变回原来的沉默，但它宁愿趴在车里，也再不要下去了。
　　孙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刚刚喝下去的抗病毒终于起了催眠的效果，满天的星星光芒暗了暗，四周变得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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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浑身发烫，身上的薄被子还不够他取暖，软座椅窄窄的边缘也硌得他难受。
　　更重要的是，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在这个时间点醒了过来。
　　什么声音？
　　孙策挣扎着起了身。
　　向声音发源处看，依旧是那只大型猫科动物……？
　　它再不停地抓着车后厢上的木板，尖利的牙齿合在一起，奇怪的声音从它咬合的嘴边漏出，老虎的脸扭曲着，似乎在忍受什么不得了的疼痛。
　　孙策觉得它似乎瘦小了一圈，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碍于天色太晚，他看不太清楚。
　　血腥味。孙策不知道这味道是从哪里来，是磨破了爪子？还是牙齿咬在了肉上？
　　孙策尽力想要眯起眼睛看得更清楚一点，但是徒劳，他只能看得见大概的轮廓。

　　忽然之间，像是变戏法一样，厚重的老虎背脊敞开了一条缝隙，一具浑白的身子从里面脱出来。老虎停止了抓挠木板，爪子也立刻无力地耷拉下来，在模糊的夜色之中忽然瘪成了手套般薄薄的模样。
　　先是爪子，再是虎臂。脑袋，脖子，肩膀，腰，再到后腿和尾巴。
　　等到一张完整的皮子摊在车上，浑白色身子的主人也踏出了这张虎皮。虎皮瞬间化成黑灰，在晚风的吹拂下诡异地消失。
　　孙策紧紧攥住了拳头。
　　这是……一个人。
　　那个人耷拉着脑袋，看不到他的面孔。就是他抬起头来，孙策也看不清他的五官长相。
　　一个人从老虎身子里脱了出来？孙策想嘲笑最近真是想象力太丰富了，竟然做出这样荒谬的梦来。
　　但这如果是梦的话，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孙策觉得自己在颤抖，自己比前天刚刚见到老虎的时候还要害怕得过分。
　　心脏突突地不停跳动。他超负荷的脑袋马上似乎就要当机了。
　　那双眼睛向他看过来，孙策立刻拉上被子，把自己砸回车座上老老实实地躺着。
　　他在喘气，“它”没可能听不见这么大的声音。孙策觉得太阳穴也开始不停歇地跳动，肾上腺素激增。
　　他现在面红耳赤，但是双腿发软，浑身无力。不知道是感冒惹的祸还是因为害怕。
　　他在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听到了“它”在走近。
　　孙策的肩膀开始凉下来。
　　他第二次颤抖着闭上了眼睛，祈祷这是一个梦。他可能发出了呜咽，像那种被人遗弃的流浪猫一样的细碎声音，为他自己对现在的情形毫无办法的无力而呜咽。
　　他不知道脸上划过的是泪水还是冷汗。有可能下雨了。这种自欺欺人的、一闪而过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面显现出来，又混杂在一堆奇奇怪怪的想法里了。
　　刚刚他看见的，还是那双碧绿的眼睛。孙策怀疑那是不是他的幻觉。
　　和那只老虎一样的，和孙权——他弟弟——眼睛一样的颜色。

　　手。准确的来说是手指。
　　——触到了他的脸上。

　　全部的思考被轰出来大脑，一切幻觉和想象都消失得毫无踪迹。他的确有呜咽，泪水浸透了他的双眼，溢出眼眶。
　　凉凉的手指替他擦去了在滚烫皮肤上的泪珠。

　　孙策紧闭着眼，希望浑身颤抖的自己还能够好好地被当成还在睡觉。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只有人才能发出来的声音，不必要和英语老师争论voice和sound区别的声音。应该说，语言，人的语言。
　　那个声音说着人类的语言，

　　“……别怕。”

　　孙策差点没大声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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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冒似乎在流了一夜的冷汗之后好了不少。孙策揉揉鼻子，眼睛继续盯着小锅子里面的褐色粘稠物，不时用勺子搅开。
　　压缩饼干其实直接吃也不错的。但孙策还是选择了用水混着一起加热。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因为感冒了要吃点热食，还是因为旁边坐了一个眼睛非常像他弟弟的人。
　　这个“人”，昨天晚上跟他挤在窄得要命的座位上搂着睡了一觉，今天早上孙策醒过来的时候，意外发现睡得还蛮不错。
　　他一直没说过话，不管孙策跟他说什么，貌似可以听得懂，但却不作任何回应。
　　孙策开始觉得他昨天听到的声音是幻觉。
　　老虎怎么可能会说话？
　　可是，老虎怎么可能变成人？
　　“你……喝一点吗？”
　　孙策舀了几勺锅里的热浆，倒在一个貌似像碗的容器里，向那个人递过去。
　　他接下了碗，盯着碗里面看了好一会。
　　“我妈以前在野营的时候教我这么煮压缩饼干的。”孙策勉强笑了笑，关上了小煤气炉，把剩下的食物装进一个保温瓶的盖子里。
　　饿了一上午，水都没喝一口。
　　孙策一边吹凉盖子里的食物，一边打量对面人身上的那套针脚还有点出线的衣服，再看看自己手上的点点针痕。
　　嗯，还是不错的。能穿就行。

　　那个人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碗，几缕热气飘飘而起，带着谷物的淡香。他耸耸鼻子，看向孙策。
　　孙策记得车子里面好像还有点巧克力棒和牛肉干之类的玩意。
　　“要不要……”孙策刚想转身。
　　那个人端起碗，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随即又差点全部喷了出来。他舔着嘴唇，一脸难受的样子，碧色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
　　孙策记得猫科动物好像不怎么能吃热的食物。
　　好像巧克力也不行。
　　于是他把盖子递出去，里面的粥大都已经被吹凉了。“要吗？”
　　那个人没有接过盖子。他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理解孙策是什么意思。
　　“……不要吗？”孙策把手臂收了回来。他还在想着一会之后得再喝点抗病毒，头依旧有点晕，鼻子发痒，想打喷嚏。

　　还没等他喷嚏打出来，孙策就听见锅子被碰掉在地上的声音，他看见煤气炉被踢到一边。他感觉到被人紧紧扣住了肩膀。
　　他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碧绿色瞳仁，和倒映在碧色眼珠中的自己。
　　他还听见了，似乎还带有点咬牙切齿意味的声音。

　　“——我要。”
　　孙策硬生生把喷嚏给憋回去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