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笺 长恨 ...

  •   你在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只要一个伸手可及的眼神,你就可以拯救我的无助。可是你不在这里,我等了很久,很多天,等到绝望,等到死,你也没有来。
      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可以坚持多久,我没有那么坚强。
      我的心很乱,没有办法再写下去了。我要离开这里,我想去见你,哪怕病死在半途,我也不要留在这里。
      我执意要亲自去栖霞寺供奉香火,我知道比起我的罪愆,那一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弥补不了,可我无法这么煎熬下去。
      他们说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外出,我顽固的坚持,几乎要在他们面前失态的流下泪来。
      最后他们放我去了,他们也看出,如果我不最后再去一次,就连死都不会安心的。
      栖霞寺周围的枫树糅合成条条丝绦,夹杂在常绿的林木间,叶子上滚动着晨起阳光的红金色,宛如坠落的朝霞般晕成绯炎,夺目的晃眼。我被扶进寺门那一刻,蓦的心中一片空明。
      清朗日色下,氤氲的烟燎中萦纡着低绵的诵经声,了无杂淬心无旁骛,让人好生艳慕。
      如果我的余生,能在此度过,为今生赎罪也好,为来世祈福也好,至少不至于在离去时,如此的罪孽深重。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决不会允许的,我一手种下的恶因,注定要我承担全部的果。
      亲自来迎接的,是寺里的住持影空师父,因为我不喜见太多生人,他身边只有一个小沙弥默默的来回奉着茶。
      茶叶是师父亲自栽种的,点茶用的是附近山泉的水,清雅而毫不张扬。影空师父失明已久,长久苦朴的修行使他看起来精神意态非常矍铄,实在是我这样陷于尘华的人难以企及。
      略略叙了几句话后,他便发现我有点体力不支,于是让那位小沙弥领我去厢房休息。一干外人都被遣离了厢房周围,安谧清冷的只听见秋虫最后的鸣叫声。我和衣躺下,不久就迷迷糊糊的渐入梦境。
      簇拥着半透明的水彩画轴般悄悄展开的梦境。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周围是一片海,了无边际眉宇柔和的一片海,如同一块丰腴硕大的宝蓝色沉璧,带着浸润的水痕,铺在长风徜徉的世界的四面八方。我站在海中心的一个孤岛之上,看白色的泡沫一浪一浪的拍打上来,逐渐侵蚀着这最后的沃土,岛的方圆广阔,我却莫名产生一种要被吞食的恐惧。
      于是我提起裙角,向岛屿的中心走去。
      可无论走多远,那个仿若就在眼前的内陆却是如此遥不可及,而每一步,身后的海浪立刻席卷跟进,吞没我的脚印痕迹。最后我放弃了,停住企图逃脱的步伐。
      我会死么。我出乎意料平静的想。死在这个地方,这又是什么地方。
      就像是被我妄想出一样,眼前的虚空中陡然出现两个身形,妖媚的宛如两朵双生花,一朵皎白柔静,一朵芳华纯艳,在这一片空旷荒芜的黑土之上飘荡的蔚蓝海风中衣羽盛放。
      若扉忆和海荣华。
      勾着捉摸不定的笑容,若扉忆微微行礼,“欢迎来到玠斋。”
      玠斋,如此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是什么地方?”我轻问,“这里什么也没有。”
      海荣华一笑,抬起右手,向我身后指到,“那就是鉴海。”笑容一下子被风打碎成千万片蝶翼,那两个不知出现于何处的身形立刻随着回旋的空气消散在我的眼前。
      我顺着海荣华刚刚指的方向,转身向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望去。
      因为深邃而暗黑的海,却抖落出白色的亮痕,瞬间勾勒映照出一座庞大的殿宇,白色的大理石金边的烛火,绞晕在一起,点缀出蜃境般流光异彩的斑斓,仿佛可以听到人来人往的步履和低低燕语,生活普通的如同迫近傍晚而略带慵倦的家般让心神微微荡漾出暖意。
      美妙的幻景却下一个瞬间在海浪的绞荡下轰然崩塌,随着分崩离析的梁柱,璀璨的光点纷纷如同流星般坠落在雪白的地上,被黑色的旋涡吞蚀。激荡的浪涛缓缓平静后,海中才慢慢映出一个身影。
      我猛的回头望去,倒影的那个男人就站在我的对面,岛的中心不知何时平地生出一座房宅,这次又是幻影,还是真实。
      一袭青衣的男人优雅的如同一个青色琉璃雕琢精心修饰的花园,清冷的眼神修长的指尖,甚至□□的双足,每一处每一点都宛若花园中盛放的一株花朵般精致弥香。
      “你好。”悠远的声音道。
      海潮般温暖而带着微澜的声音让我不自觉的戒备顿消。“你是谁?”我反问。
      “我是这座玠斋的主人。”
      “这是什么地方?”
      “对于我来说,这是玠斋,对于你来说,这是你的心构造出的魔域。我们偶尔重合,所以可以看见彼此。”
      他说这句话时,身边滑翔过一簇簇灵动的羽翅,振动着发出哧哧的笑声,如同嘲笑我的无知一般。
      “极乐鸟。”我脱口而出。
      “它们不是极乐鸟,虽然它们和极乐鸟是同一棵树上结下的卵孵化而成。孵化后,它们要进入甄试,唯有永远不会失去方向的才能引领迷途的灵魂,剩下的,只能留在这里,满无目的的飞翔过它们的余生。再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给它们起过名字,而我总是叫它们,长恨。”舒缓而玲珑的声音淡淡解释道。
      “它们也会出现在迷途灵魂旁么?”
      “会,而且会把它们领向更加迷途的深处。”男人的黑瞳妖然而笑。
      我的心中蓦然升起自己也无法解释和明了的悲哀,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已经来得太久,再滞留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他淡然提醒。
      “你,”我朝着他说,“一直生活在这里么?”
      “一直,也许永远。”
      “你说我是偶然和你的世界重合,那我以后还会遇见你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下一次你已经轮回。”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为什么要知道。”轻润的声音在了淡的背景中问道。
      “那样我可以记住你。”
      “何必要记住。”
      “因为不想忘记。”
      “我的名字,在我被封印时作为我所有法术的载体留在了人界,也许它现在辗转到了尘世的某一个角落,但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接着,他舒舒然微笑,“你的名字是叫裳么?”
      我错愕,点了点头。
      他却轻轻俯下脸来吻了我的额头,我并没有觉得被轻薄侮辱,而只有一种被慈父的关爱包容的温馨感觉。无论年龄如何,都不会忘记的童年最安全温暖的呵护。
      藏而不露宠而不溺的父爱被那触及心底的一吻转换成暖暖的实体。
      “果然是她带大的孩子。”他的唇在离开我的额头时轻轻说道。
      低语呢喃声如同有魔力的咒语在我的耳边晕成一片。我有一点意识恍惚,猛的,却被一个声音惊醒,回到现实。房门被从外边撞开了,闪进一个身影又被迅速阖起。
      昏暗的门前,那个疲惫的身影仿佛被身后的黑影追逐了过久,慌不择路的逃进我的房间,孱弱的白色在阴黯中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小狗,望着惊讶而站起的我,却又逡巡着。
      “我是一只狐狸。”他终于说。
      还没等我回答,外边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有人咚咚敲着我的门。
      “怎么了?”我问。
      “有一只狐妖潜了进来,我们来察看夫人的安全。”
      “我这里很好,没有事。”我看着那只幼小的狐狸,对外边说。
      在外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他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刚刚过于紧绷的身体止不住无力的松软下来。
      我仔细的打量他,果然是狐狸精,竟能长的如此诱人。仅仅是十三四岁孩童的身形脸庞,就透着一股与生具来的灵气。如同凝脂一般的皮肤,宛如冰冻般妖冶的淡紫色俏唇,似乎总是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而细长的凤眼中透出的,却是锐利狡黠的眼光,洁白如玉的衣裾舒舒懒懒的垂落到青石地上,像春末被吹落一地的苹果花羽的细碎。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妖狐?”我问。
      “我是狐狸,不是妖怪。”他执拗的纠正道。
      我微笑,“那么,你怎么会来寺里,又会被追赶?”
      “难道狐狸就不能参拜菩萨了么?你们人类分明有偏见。”他扬着眉毛振振有辞,完全不见了刚才的落魄。狐狸说起真话,固然令人信服,可是狐狸要是说起假话,却显得比真话还要真的。
      我淡然道,“那我这就去向影空师父说明你的情况,他佛法慈悲,必然不会拒绝你的。”说着作势欲走。
      那只狐狸赶快一把拉住我的衣祛,仰着头用一种可怜巴巴我见尤怜的神情看着我。“不要,要是被发现,我会灰飞烟灭的。”
      我这才慢慢的退回来,坐下,“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听说这个寺里有一涌泉,能治百病,洗净一切,所以很想去看看。”
      我微怔,这世间,真的有可以洗净一切的东西么?“不过,你可不是去看看这么简单吧。”我说。
      他露出一副半透明的纯净表情,“我可不可以不说。”这个世界上最不应尝试的,莫过于直视一只狐狸的眼睛,我心意竟一软,晕乎乎的点头答应了。
      于是就带着他去了,他说藏身在我的袖中,只要我不去佛堂等供有尊身法器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发现他的。那些因为发现他潜入寺中追他的人搜查了一圈没有结果,想必就就此作罢,况且现在已日迫西山,晚阳式微,根本不会有人在意的。
      他说的那眼泉,只是在寺后山间几步之遥而已。被秋色繁荫透着傍晚点点湿润木香的林树掩映着,清越琳琅的水声汩汩悦耳的传来。水流拍打着山间细小的碎石,荡涤出透彻干净的声音,又含蓄的沉闷着,在拨开不均质的浅草深绿时,一条透明的山溪才豁然就陈列在眼前的脚下。
      微光在水速轻缓的溪体上流连成一片明色织就的网,把手指伸入,阳光移去而遗留下的冰冷轻轻割着渐渐被冲出淡红血色的皮肤。
      普通的溪流也好,能治病的溪流也好,只是这样悠然徜徉,顺势流淌,连绵不休,既不溶于世中,也不流于世外,任凭我的打扰,也毫不经意的兀自逍遥。
      我几乎忘记了袖中的那只狐狸,这时想起才问道,“怎么不出来,到了。”
      没有他的回答,却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溪流的那一侧被树木遮蔽的地方透了出来,“是谁?”
      “啊,影空大师。”我看清从林中走出的问话人影,这才明白,狐狸为什么不愿现身。
      “原来是施主。”虽然看不见,他还是立刻分辨出了我的声音,向我施了个礼,他到,“您在此处干什么?”
      我顿了顿,望着脚下,“我听说这泉可以洗净尘世的罪孽。”
      “是的。”
      “我有罪孽。”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泉水只能洗清□□的罪恶,却无法进入人的心灵。”
      “不能么?”我的声音微颤。
      “不可以,因为心是任何一种法术都到达不了的界域。”
      我静静回望大师那慈悲的面庞,只听到身边的水声泠泠作响。
      这时,却有一个小东西从寺宇的方向飞速的窜来,差点撞上我。定睛一看,却发现原来是一个包子,只是多了四肢,而白白的皮上多了五官。它一副惊恐的表情,手舞足蹈的乱窜着,还大声嚷着,“不好啦!”
      影空师父伸出手,准确无误的扎抓起它,我明显可以感到袖中一抖,自然狐狸也发现了,大师的眼睛虽然失明,但感受妖异的能力却异常敏锐。
      包子丝毫没发现被抓了起来,白嫩嫩的小腿还在拼命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影空师父问到。它这才注意到他,显然被吓了一大跳,“那里,那里啊。”它指着寺庙的方向,大叫道,“烧起来啦。”
      层层殿宇中果然隐隐出现了火光。但不像真实的火焰,没有一点蔓延之势,也没有一点烟雾。只有一股燃透空天的烟霞,无声无息的沉罩着。
      影空师父低下头,似乎在默念什么,火光却顿时四射开来,裂成一群群通体绯红的戾气,如同熄灭的风一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我惊问。
      “那是幻术,有妖想溜进寺内,却被刻在塔沿上的符咒阻挠。”
      袖角又是一牵,我不禁问到,“那现在呢?”
      “随他自去了。”
      “师父果然悲悯众生。”我也随着袖中狐狸的释然微笑道。
      影空师父却把由苦修渡上沧桑神韵的脸朝向我,禁闭的眼角扬起几分的自嘲,“老衲?”
      见我沉吟不语,一向恬然淡漠的他竟微微喟叹了一声,“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么。年轻的时候,我曾经降伏杀死了无数的妖族,从来没有任何疑虑。后来,就是在十三年前的这个月望日,我遇见了一对妖狐,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我偏执的追上去,他们反击,却不是我的对手,但那只母狐放弃了公狐拼死换来的逃生机会,用爪子抓瞎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愤怒之余的我把母狐狠狠撕裂了,而自己也不得不等着寺里人来救助,才捡回一条命。也许是因为眼睛瞎了,才会静下来思考,所以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相反,我倒曾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打断他的话,轻轻的说。
      他却慢慢摇头,“这始终是无法抹杀的过去。”不经意间却露出从没显露过的烦躁的表情,“这么多年,始终折磨着我。即使我每天一个人在这里拼命苦修,妄图用□□上的痛苦换来精神上一刻的平慰,还是什么也洗刷不了。”
      我正要开口,猛的感到我的袖口鼓胀起来,一阵汇聚四方的风纠结的填灌进来,在其中营出一个让我极不舒适的沉压。
      “你是那天那只母狐所拼命保护的孩子么?”影空师父忽然默默问道。
      就在我察觉这不是在和我说话的一瞬间,沉压迸发出强烈的悸动,甚至让我就这样被凛冽的气势胁迫,一丝一毫也无法动弹。绷紧的空气顽固的在这方寸之间盘桓席卷,仿佛时刻便会离弦而出。
      “小狐狸。”我轻唤,声音立刻被狂暴的气压淹没,只好把目光转向影空大师,却见他神色颓唐,竟似一点生气也无。
      猛的,气柱的压力崩塌了,如同它的凝聚,也只在一刹那间,云散烟销,刚刚压住眼瞳的满目灰蒙被扯裂,慢慢流露出绿色的芳草和激越的水响,以及众鸟归家后在巢穴中嘈杂震天的鸣叫。
      “他走了。”我说,立刻有了觉察。
      “他走了。”影空师父喃喃的重复到,只浮上一抹强笑,“他毕竟还是不会这么快让我解脱。”
      我不知该如何劝慰,自己的心,只是一点一点渐凉下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