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写尘》冰极白鹰

4、第 4 章

　　红……
　　目之所及皆是令人目眩的红，身子沉沉的，脑子也仿佛有千斤重，叶尘迷迷糊糊的醒来，怔怔的面对着陌生屋子里这一室的红。
　　红烛跳耀间，门被推开，一个人影缓缓靠近床榻，迷蒙间看不真切，只觉得身量颀长，步态从容。
　　来人坐在身侧，揽起叶尘僵僵的身子，伸手拿起床头几案上的小碗儿，喂了两口汤水下去，过了差不多半刻钟，渐觉身子轻快了许多，人也清明起来。
　　手腕的绑绳被轻柔的打开，随即一双温厚有力的手轻轻抚了上去，慢慢的为他舒展筋骨。
　　轻轻挑起怀着人尖尖的下颏儿，使他微微偏过头来，正是朝思暮想了许久的那张脸。李子清凝视着这倾世容颜上满是不解之意的眸子，良久……轻轻的，将唇印了上去。
　　叶尘有些怔住了，就在他被转过头来对上这张脸的一刻，那个笼着薄雾的清晨，那个俊逸风流的男子，那段若隐若现的愁肠，一下子涌到心头。
　　颤动的眼睑像被一只蝴蝶儿翅膀轻轻扫过，那么的轻，那么的柔，像观花人轻抚着娇嫩的花瓣儿，十足的小心，怕留下毁伤的痕迹，十几年来，叶尘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珍惜。
　　这一刻，玉漏声断，闲月含羞，一瞬……一世……
　　“尘儿，我叫李子清，是你的夫君。”
　　李子清语气柔和，嗓音金声玉润，可说出来的话，叶尘却怎么也听不明白。夫君，不是女子嫁人才有夫君的吗？于是他微微仰起头，懵懂的一双眼望着李子清，问道：“夫君……可是，我们都是男子啊？”
　　燕王轻声笑了，笑罢缓缓起身，走到窗下书案上，伸手拿起一样东西，而后又走回床头，拉过叶尘的手，将那薄薄的一页红笺放在他手中。叶尘低头看罢，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那页红笺仿佛秋日落叶，飘落到脚边。
　　居然，是婚书。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叶尘已进府五日，可谓备受荣宠。其实第二天李子清就已得了信儿，知道田氏故去了。他是何等通透一个人，内里曲折略一思忖便大多明了，只是实在无法开口对叶尘讲，只心下暗暗打定主意，再多厚待他些便是了。
　　指派给叶尘的贴身丫鬟名唤绿荷，年纪比叶尘略大些，是个温厚的姑娘，这几日和他细诉了几件王府里的事。
　　“公子，咱们王爷待您和别人实是不同，赏赐就不提了，单说名份，这么多年，京中王府里只一位侧妃，还是因为诞下小郡主才给的名份，也是王爷身边服侍了十来年的，您却是正经迎进门就有名份的，可见王爷对您的心意。”
　　叶尘斜倚在引枕上，微微垂着眼浅笑着听小丫头絮絮叨叨的说话儿，心下却是在想念留在叶家的母亲，不知自己不在身边，汤药谁来服侍，身子可好了些，却不知，已是天人永隔……

　　燕王素来风雅，中秋这日，汇了一班文人在府中饮宴，正厅中宾客环绕、觥筹交错、管弦悠悠、舞姬妖娆，好一派逍遥自在。
　　此时，府中歌姬锦瑟正献上新编歌舞，诸宾客不禁屏息观赏，燕王在正位上略带得意之色。此女乃是自幼请名师教习，色艺双绝，艳冠京华，平日里也深得荣宠，只是自打叶尘进府这前后才渐遭冷落，心中也难免不平，今日这一番技惊四座的献艺，也是绸缪多日之功。
　　燕王一双眼随着她舞得愈发婀娜的身段儿开始染上欲色，一曲舞必，众姬纷纷退下，燕王朝近侍使了个眼色，便悄声退入后堂，沿着游廊步入东侧厢房，锦瑟已于烛光旖旎中候在那里。
　　一番云雨，不减旧日温情，事必锦瑟软语温存，含娇似嗔的抱怨道：“王爷寡恩，恐怕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燕王兴尽，任她披衣束发，只是淡淡的应着。
　　彼时正厅里依旧笑语喧哗，诸客也是见惯了这情形，不说自明。
　　叶尘在屋子里待得实在无趣，绿荷的旧人旧事也已不再新鲜，此时他还并未明了，这里，将是囚他一世的地方，哪怕离开，也终将在心中画地为牢。
　　记得去年中秋，他和母亲在小院里儿赏月，说着母子间的话儿，母亲第一次提起自己的生身父亲，用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嗔恨的语气娓娓道来，末了将一个精巧的錾花金莲蓬坠子拴了红绳套到他手腕儿上，告诉他此系定情之物，今日也算传了下去，终究不负当年的两情缱绻。
　　思及此处，叶尘愈发难抑思念，午间家宴，不得机会与王爷私语，晚间府中设宴，恐怕又见不到王爷的面了，思及此奓着胆子慢慢挪到二门，过了这道门就算出了内宅，今夜里守门的人并未在，或是时逢佳节，阖府欢庆，也觑个空儿偷懒饮酒去了罢。
　　叶尘轻轻抽掉门闩，随着吱扭一声响，门被推开，外边灯亮似昼，与门内光景泾渭分明，霎时间刺得人闭上双目。叶尘就那么一只脚跨过门槛，半掩着身子立在这明暗之间，待一睁开眼，不料想与一个青年书生四目相对，叶尘一惊，怔愣了片刻，而对面那人早已看得痴了，待叶尘恍过神来忙退了回去，急急的将门掩上奔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