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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晋江独家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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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别有情
谢随开始养伤,一应都由蒯蓝桥照管,秦念能做的事也就少了。
闲下来后,她便每日每夜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条,直到将那纸上的墨迹都抹得漫漶了。
谢陌踏平少林寺之后,先秘密回了一趟京城。从京城再到红崖寨,算来至少也要半个月,何况还带上了禁军。那自己呢……自己从这塞北苦寒之地再往南去,到红崖寨上,要多少日?
自己能不能赶得上?
就算赶上了……谢随呢,他怎么办?
“念念?”
忽而,有人在窗外唤她。
秦念惶然回神,原来天色已晚,谢随正从蒯蓝桥处练功归来,倚着窗栊对她浅浅地笑着。
秦念走过去,“怎的了?”
暮色温柔,将谢随的眉眼都映得脉脉含情。他手底忽而翻出一枝白梅,从窗底递了前去,笑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秦念接过,见那白梅纤弱的花瓣上丝丝缕缕的脉络清晰可见,犹悬着黄昏的露珠,摇摇欲滴。“当真是墙角开的?”她问。
“是啊。”谢随悠长地道,“你看这梅花,花瓣那么娇嫩脆弱,谁想得到它最是耐寒耐苦?”
秦念抿住了唇。
谢随将窗子往上抬了抬,便看定了她的眼睛,“你若想走,我便等你。我若伤愈,便去找你。”
他没有劝她走,也没有劝她留下。
你若想走,我便等你。我若伤愈,便去找你。
只是这样简单的十六个字,却让秦念莫名鼻酸。她捧着那白梅花往前走了一步,将身子靠着窗,难受地抬起头来,“大哥哥,我不想离开你,但是……”
“念念。”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脸,嘴唇吻过她的眼眸,微哑的声音就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幽约游动,“我不在的五年里,是红崖寨收留了你,他们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
秦念像个孩子一样低下了头,“寨子里当真会武的人不多,小船儿、阿大阿二他们,只会一点看家的本事……高千秋和小鬟又走了,我不知道寨子该怎么办……”
谢随抬起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人在江湖,仇恨纵可以忘记,恩情却不可以忘记。
但这世上有很多人却反了过来,他们忘记了恩情,却只记住了仇恨。
谢随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悲哀——他的念念,到底不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
秦念忽然又道:“但是——你呢?”
“我?”
“你怎么办?”
谢随失笑,“我怎么办?”
秦念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谢随的笑容也渐渐沉默下来。
片刻,他往后退一步,朝她张开双臂,“念念,你先出来。”
暮色堆积愈浓,秦念望了他一眼,手按窗台一跃而出,正落入谢随的怀抱中。谢随抱着她转了两圈才停住,秦念嗔怪地道:“你又要胡闹什么?”
“可不是胡闹。”谢随将长刀往空中一抛,又稳稳接住,“大哥哥舞刀给你看。”
“什么——”秦念话音未落,谢随已站定起势,长刀往空气中虎虎划过,仿佛将凝重的晦暗的暮色都割裂开一道明晃晃的缺口——
秦念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她过去曾经羡慕过大哥哥的这把刀。
大哥哥据说是三岁就认识它了——它陪伴着他,从他鲜衣怒马的少年,到他静水流深的此日,从他的意气风发,到他的亡命天涯,它好像才是这世上最懂他的。
最懂他的种种苦,种种痛,种种求不得。但它却从来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陪伴着他。
无论经过多少磨难、多长岁月,它从来也没有钝了自己的刀锋。
空旷的后院里,飒飒风起。谢随不能使用内力,只将他过去曾教给她的少林刀法一招一式地演练过去,明明都是最寻常的招式,但他眉目冷冽,渊渟岳峙,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一丝不苟的端正少年。
三十六式演过,稳稳地收梢,谢随回过头来,对秦念笑道:“怎么样,好不好看?”
秦念顿了顿,走上前,抬起袖子给他细细擦去额头上的汗。
谢随低头凝着她道:“你看,我已慢慢在恢复了,待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红崖寨,我一定都是当年那个最厉害的大哥哥了。”
秦念笑了:“你当年也不是最厉害的,净给自己贴金。”
“是吗?”谢随挑起了眉,“当年可是念念亲自封我的,‘最厉害的大哥哥’。”
秦念脸上红了,嘟囔道:“年纪小,没见识。”
谢随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往后,我们再一起去见识更多东西吧!”
***
这一夜的秦念格外缠人。谢随便好好地应对着她,款款地笑着,什么都依从她。
她有时觉得大哥哥好像是永远不会失控的。至少,他永远掌控着她。
谢随睡熟之后,秦念躺在床上,睁眼看着了无装饰的床顶,很久、很久,直到黑暗几乎要将她吞噬掉了。
她忽然翻身下床,从桌边拿过了自己的弯刀,走到了屋门口去。
边塞的月光洒下万里银辉,弯刀从鞘中抽出些许,便映出如水的光泽。
她想起自己近六年前,刚到红崖寨的时候。
那时候她怀着一腔苦楚,离开了无锡便溯长江西上,并不知自己该在何处落脚。
天地之大,江海茫茫,她不过是一颗被抛弃的尘埃。
最后,她的盘缠用完了,船也停在了一座小山边。
那山上有一座寨子,寨子里的人很热情地迎接了她,老当家也出来,试了试她的武功,便问她:“你想不想留在这里?”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是红崖寨收留了她,那地方就像一个平静的港湾,可以容得下任何迷航的船。
也许老当家自己也是如此。
老当家在那寨子以外的广袤江湖上,似乎也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每年,都会有人想方设法地到红崖山上来探访她,却又都被她想方设法地避开了。
她说:“劫余之人,不堪再入尘世。”
那时候,秦念以为自己也可算是个劫余之人了。老当家喜欢酿酒,也教她酿酒,在酒香之中,老当家会给她讲故事。
宫廷江湖,恩怨情仇,牵扯不清的故事。
老当家也有一身的武功。但是她总是苦笑着说:“这江湖不是女人的江湖,当年百晓生排兵器谱,根本都不把女人算进去。”她对秦念说,“如有一天,男人看见的是你的刀而不再是你的脸,那时候,也许女人就可以和男人平起平坐了。”
是在那个时候,秦念才萌生了认真学武的想法。过去她跟着谢随时,只是觉得大哥哥会的东西,她也想学会;大哥哥做的事情,她也想尝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应该学什么、做什么。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离开了大哥哥,她也可以自己为自己做出选择。
夜半过后,夜风愈静,空中星屑与流沙飘舞。月光如水,洗过流丽的刀身。刀虽是大哥哥给她的,但终究要靠她自己来握紧。
最终她站起了身,回到房中,将自己的衣裳用物扒拉了出来,开始准备行装。
谢随仍是睡着。自开始治伤以来,他似乎变得疲倦易睡,那双总是在睡梦中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不少。来这里是对的,她总还是希望他能够回到过去的样子。
秦念走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床榻上,谢随睁开了眼睛。
枕畔还留着女子肌肤的余香,几乎令人心动。月光如霜流泻在床前,几件灰白衣裳摆在床头的矮凳上,袖口还有缝补的痕迹。日间的那一枝白梅花,就压在柔软的衣料之上。
谢随想象了一下秦念用针线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过之后,眼眸里又流露出安静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