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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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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谢黔手掌撑在桌子上重重喘了口气,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摔门而去,几分钟后,王益蹲下..身拾起一块散落地面的玻璃渣,凑近鼻尖闻了闻,那味道着实有些恶心,但他仿若闻不到似的,将那片碎玻璃对着阳光反反复复看了良久。
风吹得很急,乌云渐渐聚拢,天色变得灰暗起来。谢黔驾车匆匆回到老宅,进门就朝二楼卧室直奔而去,走廊里静悄悄的,安静得落针可闻,进入房间后,谢黔手指颤抖地缓缓拉开书桌右下角的抽屉,翻出一把带着斑斑锈迹的钥匙。
豆大的汗水一颗接着一颗从他后脑勺不断滑进耳后衣领里,谢黔喘着粗气,闭上眼睛沉思片刻,手心里捏着那把钥匙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时间悄悄走过一刻钟,挣扎许久,谢黔最终还是带着它离开了房间,驾车朝谢家老宅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景色不断倒退,记忆也似倒带般回放谢黔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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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才几岁,就知道什么是爱了。”青年拍了拍谢黔的头,笑着调侃道。
“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子,我今年已经十七岁,马上就成年了。”谢黔搓了搓被青年弄乱的头发,鼓着腮帮子气恼地反驳道。
青年没有生气,躺在谢黔身边温柔回道:“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爱一个人,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青年眺望着远处蓝天上漂浮着的白云,那一刻,青年脸上的表情是谢黔从未看到过的惬意,甚至带着一丝..甜蜜的憧憬。
于是他问:“爱,是什么感觉?”
青年用眼神指了指他面前的本子,问:“你最喜欢做数学题?”
谢黔点了点头,诚实回道:“当然。”
青年噗嗤笑了一声,悠悠道:“那种感觉,可比你做一百道数学题有意思多了。”
谢黔低头茫然地盯着手里的数学习题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唯有更加卖力地沉浸在数字的世界里。
爱,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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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你别那么激动,小心扯坏了,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许告诉爸妈啊。”青年废了一番力气才堪堪抢过谢黔紧紧攥在手心的照片,用手堵住他的嘴巴恶狠狠威胁道。
谢黔打着手势连连点头,镜片后一双目光紧张而诚恳,强烈的好奇心使他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得厉害,就像即将揭开一个难以找到答案的真相。
“好,我...我保证不告诉爸妈。”
“真是服了你了,这个,就是你那天在校门口看到的女孩子,她叫江柔,不过,你见了她可别乱叫,知道吗?”青年将照片小心翼翼放回钱夹,又将钱夹珍宝似地放进手提包的夹层。
“为什么?”哥哥的女朋友,不就是嫂子吗?知道身份为什么又不能叫?谢黔不解,忙问道。
“你怎么那么烦,我说不要叫就不要叫,你...你就当不知道就好了。”青年说完又有些懊恼,像是后悔了似的,急忙起身想要离开。
“你不会..压根就没追到人家吧。”谢黔转身翻开习题册,小声嘟囔道。
“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什么追到没追到?现在没追到,将来总有一天会追到的。你就等着叫大嫂吧。不过现在不能叫啊,叫了小心我揍你。”
那个午后,青年像只炸毛的小狮子,用伪装出来的愤怒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背对着谢黔时,嘴角却荡起一丝难以启齿的羞涩,良久未能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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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谢家老宅,谢老太爷七十寿宴。
“爷爷,奶奶,爸,妈,介绍一下,这是小柔,我的女朋友。”青年坐在沙发上,用刻意压低了几分的嗓音为几人介绍道。
适才热热闹闹的气氛突然变得安静下来,青年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正常。
“哦,小柔啊,真漂亮,谁家的孩子?”谢老太爷端起面前的酒盅,缓解了没人搭话的尴尬,笑眯眯地问道。
“他妈妈是我大学时的哲学老师。”
江柔面色微红,稍稍有些腼腆,刚要开口,青年便一股脑地替他说了出来,江柔用手肘轻轻戳了青年一下,脸更红了,青年则回给他安慰的一笑。
谢老太爷没再说什么,目光却始终盯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又端起酒盅喝了一口。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愣着干什么,吃菜啊,来的都是自家人,别客气。”
青年那晚喝了一场二十几年来唯一一次醉得不省人事的酒,夜宴临近尾声时,青年红着脸,拉着江柔的手,直挺挺跪在谢老太爷脚下,大着舌头对谢氏一族在场的所有人宣布道:“我,谢暨,要娶江柔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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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小长假,天色暗沉。
青年提着一篮子托朋友从国外带回的新鲜水果,为了及时送到江柔手里,青年鬼使神差地抄了条平时鲜少人走的小道朝教师宿舍摸索着走去,脑中幻想着江柔收到礼物时开心地抱着他的欣喜模样。
“救命啊,救命...”突然,一阵惊慌失措的女声从小道深处传来,那声音听着耳熟极了,青年愣了愣,随即丢下篮子,拔脚便朝黑暗巷道奔去。
“你们干什么?!走开!走开!”
待看清那件熟悉的碎花裙子,青年二话不说,暴怒的模样像只被人攻占了私人领地的狮子,蹭地蹿了出去,捡起路旁的竹竿和砖头,红着眼睛愤怒地朝那几个压制着江柔的小混混扔去。
几个小混混见有人来了,还是个不要命的,互相使了使颜色,待听清江柔嘴里的名字,几人面面相觑,只围着青年狠狠拳打脚踢了一顿便慌忙逃走了。
青年倒在小巷腐臭的烂泥地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原来是那么的弱小,弱小得连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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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再过一个月江柔就二十岁了,我们可以合法结婚了。”拿到毕业证的那天,青年兴奋地对何太太说道。
“妈?妈?!”
“你怎么...不说话?”青年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捏着手里的毕业证问道。
何太太不说话,只是转身将管家手里的一张红色喜帖递给青年。
“这是...什么东西...”
青年接过喜帖并没有急着打开,何太太叹了口气:“你不要...怪你爷爷,他是为了你好。”
何太太偏过头不说话,青年打开喜帖,赫然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大喇喇地印在新郎的旁边,而新娘,却是一个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名字。
“什么意思?”青年颤抖地捏着喜帖问。
“爷爷为你们俩安排的订婚宴在后天,你这两天就暂时不要出门了。”何太太不忍心看他那双充满质问和不敢相信的眼睛,吸了吸鼻子,对身后的管家使了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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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别说话。”半夜,江柔抱着胳膊坐在床上,惊讶地看着青年从窗子外翻进来,因为不肯低头,她也被脾气火爆的江□□关了起来。
“你也没有妥协吗?你是在等我吗?”青年握着江柔冰冷的双手,两人拥抱在一起,像不能失去彼此的一个整体。
“当然。我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江柔流着眼泪,死死地拽着青年背后的衣服,啜泣地回道。
“跟我一起走,去一个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你愿意吗?”那句你愿意吗,青年刻意缓下声音,看着江柔的眼睛,认真问道。
“可是你的..”
江柔望着青年的脸上满是泪水,内心痛苦地挣扎着,青年的家人,青年的事业,青年的骄傲,那么多羁绊,那么多牵挂,如何轻易放弃得了呢?
“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青年抓着江柔的手,生怕他一个松手就会永远失去似的,抱着他狠命重复道。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江柔拼命点着脑袋,两人像完成了一次重大意义的仪式,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逃亡之路是艰难而又漫长的,他们吃最便宜的食物,不敢使用身份证,只能坐最拥挤的火车和轮船,夜深了,挤在一晚只要20块钱的狭小而又潮湿的旅馆里热切地彼此交汇,连灵魂都似互换了,只能呼吸着对方那浓烈而又脆弱的爱意过活。
他们一路从南到北,又从北到西,直到江柔因为感染肺结核而久病不愈,走投无路时青年当掉了身上最后一块值钱的手表,这段逃亡,也就此划上休止符。这是青年第二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弱小,弱小得比第一次还要真实,还要痛心。
两人都被谢老太爷派来的人抓了回去。
血缘是暗黑牢笼里的唯一一丝光亮,权衡之下,青年选择再次相信血缘的力量,将病得奄奄一息的江柔交给了母亲和弟弟,作为江柔活命的条件,他答应谢老太爷,此生不再见她。
半年后。
青年抱着本以为会在大洋彼岸的冷透了的尸体,摸着江柔没有血色的惨白的脸,将头埋在已经不再回应跳动的胸腔上,嚎啕大哭。
这是青年第三次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弱小,弱小得让人对死亡恐惧至极,却又对想要苟且偷生的念头狠狠绝望。
谢黔紧了紧方向盘,不觉已将油门踩到极限,车子像一阵呼啸的狂风,快速侵略过这条寂静的铺满金黄落叶的盘山道,叶起泥落,只留下一层印迹清晰的轮胎纹路,远远望去,就像一条丑陋而透着腥红气息的疤。
汽车冲进院子,谢黔大步走向正门,对准了好几次才将钥匙塞进门锁里。
大门“嘭”地一声弹到墙壁上,发出一阵厚重的声音。
屋子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家具上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墙皮也因湿气的浸润而腐烂掉落,许是前两天刚下过雨,天花板上还滴滴答答地流着楼顶的积水。
谢黔翻来覆去,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每一个屋子都找遍了,然而除了四处窜躲的老鼠和虫蚁,他再也没见到任何活物。
“啊!!!”
谢黔隐忍的怒气终于到了爆发的边缘,他对着空荡的房子怒吼,砸烂了客厅里的所有家具,蹲在废墟上掩面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