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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我在古代青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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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平年间,还算太平盛世,人人安居乐业,就连到了晚上都还是一番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样子。在热闹的夜市中有一处虽在灯火阑珊处却最是热闹,此刻正有不少人面带喜色的进进出出。
暖红色的灯笼早已打出,挂在那张干净的匾牌下,在风中摇曳生姿,明亮的烛光被朱红的轻纱一拦,投下一片暧昧的红。顺着烛光匆匆一瞥,可以看见飞起的檐角,错落有致如同高低的山脉给人绵延不绝之感。
这建筑虽带有几分轻佻却难掩其中的端庄大气,实在让刚来此处的人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一处烟花之地。
此刻,在高高的阁楼上,一片轻纱被撩起了一半,露出一截如白玉般的胳膊。那手臂只是随意的搭在雕花的窗沿上,却满是撩人的诱惑,纤纤玉指饱满粉嫩几乎散发着朦胧的荧光,修长的手指轻弹雕花。
这简单的动作让观者不禁心头一颤,恍若自己的心弦也被这手拨动了。一头云丝披散在饱满的香肩上,掩去了诱人的色,却透出了惑人的形。只可惜——不自觉的,仰头痴痴凝视的人齐齐叹惋——只可惜晚生了十年。红颜易老呀,红颜易老!美人迟暮,这叫人怎么不心生叹惋?
即使是精致的妆容亦无法遮盖住眼角细且浅的纹路,然而即使是有诸多缺憾却依旧难掩曾经的美好。芸娘坐在窗边手搭在窗沿向外看去,眉宇间带着几分愁容。
按资历算,芸娘可以说是醉花楼最老的老人了。年轻时的她虽然有几分姿色却并不是拔尖的,幸而可以摆脱那话本中所说的种种纠纠缠缠,到最后竟然生生熬了过来。
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接客,而是专心的教授青楼的女子们不可描述的技能,通俗的说就是以色侍人的本领。按理说此时的境遇早已好过早年千百倍,可是如今的芸娘却被一件事情深深困扰着。
事情发生在数天前,又到了有些人家将自己的女儿们卖予青楼来给自己儿子换取聘礼的时节。
那天芸娘特意熬夜到寅时,等到那些寻欢作乐的人渐渐熙熙攘攘的散了,而没散的已经或睡或醉后,才有些人带着女儿们悄悄的敲响了醉花楼的后门。
那敲门声总是怯怯的,心虚的,最开初是迟疑犹豫的稀疏的三两声,到最后才是破罐破摔的惊天。芸娘捂着耳朵都能清晰的回忆起这些声音的轻重缓慢。
一个穿着青衫挽着发髻的侍女看了眼芸娘才悄悄的把门开了一条缝。
“谁呀。”侍女的声音压低的声音轻柔婉转——
不是没有看到那卖女儿的贪婪的盯着自己和侍女的目光,而是早已习惯。更何况护院就在旁边瞪着眼睛站着呢,这些只有色心没有色胆的懦弱蛋又怎么敢有什么举动?一些碎银就打发走了。
等到一切打点好后,芸娘才转身看向那些如鹌鹑般挤在一起的小女孩们,一阵不合时宜的怜悯涌上心头,或许是感同身受吧,看着这些胆怯恐慌到瑟瑟发抖的女孩,她不禁想起了过去的自己。
也是这么不被期盼的出生,稍稍大些就开始帮忙家务,和自己的母亲一起伺候父亲,伺候弟弟,伺候哥哥,伺候舅舅,伺候叔叔。三更起五更眠,不曾偷懒一天,寒冬酷暑从不懈怠,数九腊月十指生疮亦不敢停歇,烈日中天汗流雨下亦不敢生怨。战战兢兢总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总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赎罪,总默默承受着莫名的打骂却不曾还口。因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是错在哪里呢?后来,等到自己一切的努力和付出在父亲眼里什么都不算时芸娘才凄然的发现——她的出生就是最大的错误。
之后被卖入醉花楼,虽然受到的教育都是不合礼数的却享受着从来不敢想象的生活。吃饱穿暖,纵然有打骂也事出有因。而到了接客后更是舒坦,千金一掷只为美人一笑,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只为美人一夜,却不知美人将这丑态尽收眼底,眼角流转的丝丝媚态中满是讥讽。
明明是最低贱最被看不起的人,明明是最该被指摘的人,可是在身为这样人的芸娘眼里,分明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妻妾在家独守闺房,丈夫在外花天酒地,到底谁有罪谁无罪?
蓦然陷入对往日的追忆,芸娘兀自的出着神,等到眼前的小女孩们各个不安到惊恐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冲着又惊又惧的女孩子们展颜一笑,尽量端出友善的态度对她们一一询问。又细细端详她们的容颜,用老辣的目光看穿稚嫩的面孔,穿越时空的阻碍还原成年的样子。造孽呀,居然有几个只有六七岁的样子!
几乎相似的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太过出挑的容貌,这似乎就和往年一般。本来已经放弃了心中侥幸心理的芸娘稍稍带着些许失落,看向了最后一人,然后惊了一下。
焦黄干瘪的脸颊,消瘦的只剩尖尖骨头的下巴,从宽大的极其不合身的灰色长袍下伸出纤细到骨骼突出的小胳膊小腿,干枯纠结的头发下一双眼睛大而灵动。
那双澄澈的眼睛有些发红,带着无所适从的迷茫,透过那营养不良的皮包骨头芸娘仿佛看到了又一个头牌的出现。不由的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看向小女孩的时候很是慈爱。
似乎是被吓到了,小女孩后退了两步,瞪圆了稚嫩的双眼,活似一只兔子。然后,就如兔子急了会咬人般,出人意料的,她突然转身就往尚未关严的门口跑去,想要从魁梧的护院之间的空荡一闪而过却被狠狠的揪住胳膊甩了出去。芸娘来不及制止就看到小女孩飞了出去撞到了墙角。
“不哭,不哭,小姑娘不哭,”芸娘心疼小女孩,在她眼里这小女孩亦然就是醉花楼未来的顶梁柱,赶忙上前想要扶起她。但没等她的手接触到她的衣角小女孩就突然站了起来,非常突然的,仿佛下一刻就从躺倒变成站立的姿态。
芸娘愣住了,那明明是随随便便而立的姿态,明明身上穿着的是破旧满是补丁且不合身的衣服,却生生带出无法接近的意味来。她看向了小女孩的眼睛——
在那一刻芸娘的心跳消失了。
还是黑色的双眼,此刻却宛若繁星,露出的不是明媚确是如宇宙般的永恒。芸娘没有见过宇宙,所以并不懂得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这双眼透出了一种极致的静,那种,从未有人能够探索知晓的静,那便是——永恒。
什么是永恒?有人曾说,很久以前,有一座山,绕着山一圈需要三百六十五天,攀上山顶需要三百六十五天,它是由世界上最硬的石头组成的。每过一千年就有一只鸟儿翩跹而至,在山巅磨一下自己的爪子,等到这座山被磨平,永恒便过去了第一秒。
在望向那双眼睛的那一刻,芸娘就仿佛陷入了无穷的时间之中。五感皆归于无,五脏亦化作灰,自我已然不在,那是一片纯然的无,没有快乐没有痛苦,没有担心没有焦虑,一切都化作一片没有止境的无,而万物都化作那一片空虚。
那双眼睛移开了。
芸娘重重的喘了几下,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又存在于世间之中,而停止的心也突然跳动了起来。她愣愣的捧着胸,感觉到失去的情感在一点点复苏回归,这复苏似乎花费了无数的时间又像是在刹那间,让人心悸的恐惧就猛的从头砸到尾,还不如没有恢复呢。
就在刚刚那一片空白中芸娘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知晓了,包括就连自己都所不知晓的一切都,都被眼前的人所洞察。无论是过去未来,还是——前世后世——无数轮回在那一刹那被眼前的人统统知晓。芸娘无力而又急促的喘息着,她视线模糊,依靠着墙壁。
而她,低垂着眼,气息平和淡然而又宁静,仅仅是站在那儿却无人敢动弹,无人敢交谈,就连视线也无法移开,只能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她向门口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拦住那个身影。
在踏出门的前一刻,她突然抬头看向天空的繁星。
看着又折返回来的人影,芸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耳边是那人影的声音,果然是那般的清冷,“你就是妈妈?”
不等发愣中的芸娘点头她就又接了下去,“……”
于是莫名其妙的那个人就在醉花楼住了下来,不知道对醉花楼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芸娘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心里忧愁万分,于是便轻柔的阖上了雕花的窗,将街上的热闹全部关在窗外。
静悄悄的坐了会儿后,芸娘又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对红衣的姑娘说:“依依,你去把几案上的琴拿给那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