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抛锚》钟晓生

3、第三章（已修改）

　　第一堵水墙的袭击成功被巨大的防汛墙拦截住了，除了灌进来一些海水外，并没有对城市造成破坏。没多久，第二堵水墙再次袭来。

　　在海啸攻击的间隙，苏杞开始跟救命恩人聊天。

　　“我的名字是苏杞，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他的恩人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仅是问个名字，苏杞就从宽檐帽下那双干净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变幻的情绪。

　　但苏杞仍然不太懂得如何解读过于复杂的情绪。他只看见蒸腾的海水倒映在那人褐色的瞳孔里，瞳孔的外层似乎笼罩了一层雾气。

　　过了会儿那人才俯下身靠近苏杞。苏杞感觉宽大的帽檐从自己头顶擦过。

　　也许是怕持续不断的海啸次声波干扰对话，他几乎是贴着苏杞的耳朵开口：“我叫韩溯之。”

　　苏杞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韩溯之的声音很好听，清朗的少年音，对于被次声波摧残的耳膜是一种洗涤。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所以请你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叫我名字。你可以叫我……A先生。”

　　苏杞不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不想让人知道，那为什么又要告诉自己呢？

　　但他还是顺从地开口：“好的，A先生。你住在这附近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我不住这里。”

　　“哦？那你住哪里？”

　　韩溯之微微笑了一下：“我住第三区。”

　　第三区！苏杞惊讶地睁大眼睛。

　　为了应对不断暴涨的海平面，人类按照海拔的高度重新规划了居住区域。最初制定政策的时候，陆地总共被为了十五个环形城市带。当时的最外环，也就是第十五区的平均海拔是20米，十四区的平均海拔是30米……七区的平均海拔是100米……

　　由于海拔越低越地势越平坦，越往上则越多崇山峻岭，所以海拔的变化并不是线性的。三区的平均高度是500米，二区是1000米，一区则直接跳涨到了2000米。

　　毋庸置疑，越外围的城区被淹没风险越大，从当初有十五个环城区到现在只剩七个就可见一斑。

　　而人们能够居住在哪个区域，由两个因素决定。第一个因素是运气——拥有一对好父母，出身就在内环，自然可以算作是内环的人了。这无疑属于运气。

　　第二个因素则是成就。

　　外围城区的人通过努力地学习、工作可以获取贡献分，拿到一定分数后就有资格申请向内搬迁。而内城区的人们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倘若犯了罪，会立刻被流放到最外城区；倘若过于懒惰无能，每年得到的贡献分太低，也会被逐级向外放逐。

　　不过第一区并不是人们最向往的地方。那里海拔过高不适宜人类长期居住，容易产生高原反应。而且两千米以上能够建造城市的平原太少了，所以第一区被视为人类最后的诺亚方舟。人们在那里修建了大量图书馆、精卵子库、以及储存各种动植物的种子和标本的实验室。

　　真正的权贵、富豪以及各行各业的精英大都居住在二、三环区。在那个海拔高度尚有适宜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壤。

　　苏杞不由感到好奇：“既然你住三区，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他们这里只是七区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甚至不是什么交通要塞。

　　韩溯之言简意赅：“找人。”

　　“找什么人？需要我帮忙吗？我在这里住了十年，附近的人我大多都认识。”

　　韩溯之不说话了。

　　苏杞等了半天只等到沉默，茫然地想：是他说错什么了吗？这天怎么莫名其妙就聊死了？

　　又过了一会儿，韩溯之抬起胳膊。苏杞感觉他的手指从自己耳边擦过，不明所以地侧过脸，他看见韩溯之的指间多了一片发黄的落叶。

　　“等海啸结束，我能去你家坐坐吗？”韩溯之问。

　　“啊？”苏杞有些意外。但他不好意思拒绝帮过自己的人，于是点头，“可以的。”

　　确如韩溯之所言，这场海啸的规模并不大。大约一个小时后，海啸结束了。像堡垒一样厚实的防汛墙成功抵挡了灾害。城内的低洼地带虽然积了一些水，但很快就能蒸发排干。

　　第七区暂时安全了。

　　听到警报声解除，山上的人群如释重负，开始陆续下山。人们对类似的事件早就习以为常，恐慌的情绪消散得极快，肾上腺素只会在危难来临的瞬间爆发，危机退却就迅速遗忘——毕竟，还得生活下去。

　　苏杞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眼韩溯之。韩溯之双手插兜，跟在苏杞身后——他说要去苏杞家坐坐显然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二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了苏杞家餐桌的两边。

　　苏杞悄悄地打量着自己的屋子，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什么不该留的痕迹——他平时生活很小心，尽量和正常人保持相同的生活习惯。尽管他喜欢吃那些有毒的鱼，但他厨房的窗户是单向玻璃，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做菜过程。

　　只看他的房子，应该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是有什么东西怕被我发现吗？”韩溯之语带笑意。

　　苏杞立刻收回视线。只见韩溯之微微歪着头，抱胸坐在他的对面。虽然看不到表情，但看姿态和听语气，也能感觉出他的戏谑。

　　“没有啊……”苏杞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A先生，你为什么一直戴着帽子和口罩？你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韩溯之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走到窗边，关上窗户，并且拉上了窗帘。等他再次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已经取下了头面上的遮蔽物。

　　口罩后面是一张年轻清俊的脸，轮廓分明，鼻型挺拔，嘴唇饱满。那双明亮的眼睛更是锦上添花。这样英俊的一张脸，不知道为什么要遮起来。

　　让人在意的是，他的唇边始终挂着笑意，似乎有什么事让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你为什么在笑呢？”苏杞对对方的情绪感到费解。

　　“因为见到你了，我很高兴。”

　　“……我们认识吗？”

　　拜苏海优秀的基因所赐，苏杞的记忆力非常好。但他对眼前这个人实在毫无印象——按理说，这张脸也不是那么容易见过就忘的。

　　这个问题让韩溯之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该怎么回答。

　　“很快就会认识了。”韩溯之给出答案，“也许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是你未来恋人。”

　　“……”

　　苏杞试图去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这种事情他经历的不多，但他很聪明，懂得触类旁通。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追求我吗？”他不确定地问。

　　“不。我说的是一个既定事实，而不是一种虚妄的揣测。在不久的将来你会遇到我，然后我们会相爱，我会成为你的恋人。”韩溯之看着他的眼睛，“我能够知道这些事，因为这些我全都经历过。我原本不属于这个时空。我是从两年后回到这里的。”

　　苏杞愣了一会儿。这是什么奇怪的整蛊节目吗？他忍不住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身上有没有携带隐形摄像头。

　　韩溯之挥了下手，把对方的视线抓回来：“我是说真的。你的未来，就是我的过去。”

　　苏杞没有找到摄像头，不由开始担心起对方的精神状况。

　　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应该拨打警察局的电话？或者应该打给精神病院，问问他们是不是有病人跑出来了？

　　不过他暂时没有这样做。他是跟着个怪人科学家长大的，几乎没有怎么看过电视剧或者小说，因此对方的想象力让他感到很新奇：“那，我们是怎么相爱的呢？你又为什么要从两年后回来呢？”

　　韩溯之挑眉，眼珠略略转动，笑容忽然多了几分狡黠：“第一个问题……是因为你对我一见钟情，对我展开了热烈的追求。我被你的痴情所打动，也就同意跟你在一起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因为两年后会世界末日降临了。我想回来改变这件事。”

　　这故事编得让苏杞有些失望。

　　虽然十几年下来他已经熟练掌握了人类的各种社交方式，也体会到人类很多不同的情绪了，但“爱”是什么他还完全没有学会。他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去喜欢另一个人、追求另一个人。

　　他希望对方能编得再生动一些就好了。

　　“对了，”苏杞忽然想到一件事，“今天上午是你在跟踪我吗？”

　　“跟踪？……我确实有在附近观察了你一会儿。”韩溯之的本意并不是跟踪。上午苏杞的身边有其他人，他不方便露面。加上他很久没见到苏杞了，出于好奇，他想先看看苏杞这时候的生活。

　　苏杞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这家伙说他是从第三区出来的，不会是因为犯了什么跟踪罪、偷窥罪之类的被流放出来的吧？

　　即使对方有可能是犯罪分子，苏杞也不觉得害怕。他可能确实不魁梧，但他吃毒鱼积攒起来的毒素足够毒翻十几条鲸鱼了。

　　——而且，可能因为对方救过自己，可能因为对方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他仍然有种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的直觉。

　　“那个，总之还是很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你的故事很有趣，但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苏杞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要不你回去把这个故事写下来？我觉得应该会有其他人感兴趣。”

　　韩溯之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苏杞有些头疼，正考虑如果对方赖着不走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听到对面很轻地叹了口气。

　　“苏杞，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或者我应该叫你，小恐龙。”

　　这个称呼让苏杞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