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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誓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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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堂出来,已是夕阳西下,诺大的禁宫笼罩在漫天霞光的霞光中,愈发苍凉寥落。
婉儿移步向前,一时失神,未留意到台阶,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前倒去,却并没有倒在石阶上。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宫里的路崎岖难走,大人可要当心啊!”
婉儿看了一眼揽在腰间的手臂,抬眸见武三思那张富有异域风情的脸近在咫尺,几乎与她呼吸相闻。
“多谢武大人!”婉儿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武三思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了些。
武三思毫无顾忌地将她禁锢在怀里,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低声道:“一会儿就好!”
婉儿听出这声音里的惆怅意味儿,竟似被蛊惑了般,果然放弃挣扎。
武三思紧紧搂着婉儿,像是劫后重生,失而复得,又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不顾一切。
过往种种,悉数在脑海中浮现。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因为母亲只是一名西域歌姬而备受冷落嘲讽的幼年,和主动请缨,出生入死用战功拼来的荣耀和地位,那些武家子弟轻轻松松可以得来的东西,他却几乎用尽全力,拼上性命。
二十四岁生辰那日,他刚刚从西南战场归来,进宫向双圣请安,在掖庭第一次见到婉儿,从此便将这个倔强的女子放在了心头,这么多年,从未放下过。
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才首次鼓足勇气拥她入怀。
听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轻柔的呼吸声,他觉得这半生风霜,足以得到宽慰!
夕阳越过禁宫里的翘角飞檐,洒落在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身上,在石板地面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良久,婉儿打破沉默,道:“大人的伤,可是好了?”
武三思闻言,终于放开婉儿,温和地笑着,道:“难得你关心,半年了,你都不肯见我,我只好来见你!我已经在此处,等了一个时辰!”
婉儿拱手作礼,道:“近来政务繁忙,未能登门探望,大人请勿怪罪!”
武三思见她仍要打官腔,也不拆穿,笑道:“那上官大人不如请我这大病初愈之人吃一顿好的,算作赔罪如何?”
婉儿勾唇轻笑,道:“奴婢正巧知道一家酒楼,菜品称绝!”
*
酒楼,靠窗雅间。
几碟精致的菜肴,一壶烫好的玉楼春。
婉儿与武三思相对而坐,不由想起水陆法会上画舫游赏的情形,距今不过半年,却恍如隔世。
武三思见她神色低落,道:“昨日接到了守仁的家书,南蛮暴乱已平,不日将归,你可以放心了!”
婉儿点头,武三思养伤这几个月,西南边境蛮夷犯境,守仁挑起大梁,率部出征,数次击退敌军进攻,近日在关键一战中,带领一队骑兵夜袭,直捣敌方中军大帐,活捉那南蛮首领,让朝野为之惊叹。
少年将军,一战成名的故事,在洛阳城中流传。朝中大族甚至开始登门提亲,都想把女儿嫁给这个前途无量的少年。
想到守仁,婉儿的心便柔软了许多,道:“守仁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这几个月,虽然人在战场,却仍不忘抽空来信关心你的伤情!”
武三思颇有些自得,道:“本官亲手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差!”
婉儿会意一笑,心道人世机缘难测,谁能想到一个武家的人,一个李家的人,本该为宿敌的两个人,却成了似父子、似师徒的亲人。
婉儿打量武三思一眼,斟酌道:“册立李显为太子的诏令很快便会下发,大人听说了吧?”
这是一个避不开的话题,一味回避只会让两人之间更为尴尬,不如大大方方地挑明。
武三思朗声一笑,道:“听说婉儿你也出了不少力!”
婉儿见武三思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猜不透他心里是否和表现出的一样风轻云淡,道:“大人可是怪我?”
曾经无限接近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武三思总会有些失落的吧?
武三思转眸,脸上仍堆着笑意,道:“如果我说我并不愿意当这个太子,恐怕你和世人都不会信,如此,不如就把此事当做是我的一个遗憾吧!”
婉儿突然觉得轻松自在许多,似真似调侃道:“奴婢深知大人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你无须给我戴高帽,”武三思盯着婉儿,轻轻叹道:“你可知,倘若有一天姓李的太子登了帝位,必然会对武家展开清算,而我武三思,势必是首当其冲的那个!”
婉儿焉能不知,只是从不敢想,不愿去想。
武三思嘴角的笑意暂歇,眉头微微蹙起,道:“婉儿,本官见惯了生死,我不怕死,只是倘若我真的离开了,这朝堂之中,又有谁能护你呢?”
婉儿的心毫无预兆地扯痛了一下,沉默良久,忽而又释然了。
“如果大人是第一个,奴婢必会是第二个,黄泉路上,也好为伴!”
宿命的齿轮早已开启,从主动卷入朝局那日开始,她便做好了不得善终的准备。
武三思温柔的目光隔着桌子落在婉儿身上,道:“如果这是我们的宿命,那我武三思一定护你到我此生的最后一刻,然后在奈何桥上等你!”
“必赴君约!”婉儿勾唇一笑,恍然觉得生死已不是那么重要。
*
回到府中,夜已经深了。
婉儿不忍惊扰仆人,便悄悄从侧门进入。
几声蛙叫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婉儿沿着池塘前行,远远瞧见假山旁有一团模糊的黑影,走近些一瞧,却是两人灯下偎依在一起。
两人背对着婉儿,窃窃私语,许是陷在甜蜜之中,并未察觉到她的靠近。
婉儿一眼认出女子的身影,正是冷画,只是旁边的男子,看上去有些眼生,并不是府里的人。
这么多年,冷画跟着婉儿,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一心为她。如今竟违背家规,将一个陌生男子领进府里,实在是糊涂。
婉儿不想当面让冷画难堪,于是轻轻转身离开。
*
不知过了多久,冷画终于推开卧室的门进来,见婉儿正坐在灯下,不由一愣。
“姑娘......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事?”许是心虚,或者感觉到了气氛不大寻常,她的声音有些慌乱。
婉儿示意她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缓声道:“冷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正是婚嫁的年纪,我早想帮你寻一门可靠的亲事。你若有心上人,也可告诉我,我当成全!”
冷画猜到必是被婉儿发现了她在府中私会情郎的事情,心中不由愧疚,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奴婢知错了,请姑娘责罚!”
婉儿柔声道:“两情相悦,乃是天道人伦,何罪之有?如若你终生有托,我自然替你高兴!”
冷画见婉儿言辞恳切,不由心头一暖,又暗自怪自己不该被情郎说动,让他入府,自责道:“冷画无父无母,跟在姑娘身边这些年,姑娘对我照顾有加,从未让我受过半分委屈,冷画早把姑娘视为亲人!不瞒姑娘,我的确将这颗心许给了一个人,也与他有了白首之约,只是舍不得姑娘,故而迟迟未向姑娘禀明,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婉儿轻声道:“你不要有顾虑,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真心为你高兴,那个人是谁?”
冷画羞红了脸,低下头小声道:“那个人姑娘也认识的,他就是琅琊王世子李姊归——”
婉儿闻言,登时愣住,冷画的心上人可以是任何人,却绝对不能是李秭归!
她看着陷入爱河的冷画,迟疑着该如何开口,“冷画,作为你的姐姐,我希望你能把我接下来的话听进去,李秭归这个人心思极重,实非良人!”
冷画垂下头良久,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莹莹泪光,声音也有些嘶哑,道:“我知道他的风评不佳,可他确实待我极好!”
婉儿默默叹气,她也爱过人,自然知道情字最难割舍,可是李秭归屡屡试探拉拢她和守仁,难保不是碰壁后剑走偏锋,想要利用冷画破局。
“终身大事,需要慎之又慎,且府中事务离不开你,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婉儿终是不忍直接挑明她的忧虑,只能采用拖字诀,李秭归若真有所图,早晚露出马脚。
冷画从凳子上起身,跪于地下,泪流不止,道:“已经来不及了,我......怀了他的骨肉......”
婉儿如遭雷击,半晌才缓过神,将冷画扶起来坐下,轻声斥道:“你好糊涂——”
冷画以帕拭泪,似下定决心般,道:“我知道他不值得信任,请姑娘许我出府,纵然他想利用我有所图谋,我也不会给他伤害姑娘的机会!”
婉儿又是一惊,原来冷画对这段感情亦有所警惕,只是为情所困,无法割舍,便更为她心疼。
“冷画,如果你执意要做赌这一场,我不会阻拦,只是想让你记住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上官府永远为你遮风挡雨!”
冷画含泪点头,道:“我也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姑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