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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驸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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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将相?
四个字像闷雷般轰隆隆从薛绍脑海中划过,屈辱、痛惜、愤怒、失望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将他压得透不过气来,沉默良久,忽而痴痴一笑,果然,果然是他一厢情愿,自不量力!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眸子里的痛色铺天盖地似要将他淹没,他像个绝望的躯壳,缓缓撤回失去力量的双手,然后静静地坐着,身影寥落得让人心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勾唇一笑,咬牙一字一句道:“世人都道上官婉儿薄情寡义,当年与章怀太子相恋,章怀太子失势离京之时,为求自保连送都不肯相送!”
婉儿目光微滞,她知道她那一句话恰似利刃,将薛绍刺得遍体鳞伤,可她没有选择,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一点一点的撕裂,可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表露,只能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淡淡道:“你明白就好!”
她伪装的这么好,好到连她自己都几乎要相信了!
薛绍再没有理由不信!
他沉默着,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如癫似狂,他将目光锁住婉儿,依然忍不住大笑。
“我认识的上官婉儿,我引以为知己的上官婉儿,我恋慕的上官婉儿,她不该是这个样子!”薛绍从未说过,这是第一次,他说他恋慕!
饶是心狠似铁,婉儿的胸口还是狠狠揪痛了一下,但她不动声色,残忍依旧,道:“你错了,这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薛绍一声怒吼,提剑颤颤巍巍起身,道:“不,这不是你!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婉儿无比冷静地看着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公子可以任性,可也须顾念家中高堂,莫让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薛绍提剑指向她,怒道:“你还是在逃避,你明明在为我担心,却不肯承认!”
婉儿直视着他的眼睛,字字如血:“就算我动心又如何,可那份动心也不足以让我为之放弃一切,跟着你颠沛流离!你可知,你的一厢情愿会害了你自己,也会连累我!”
薛绍酿呛两步,长剑倏然落地,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
是的,是他自己不愿接受,是他自己作践自己!在她眼中,他原是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烦!饶是再没有尊严,也该从这种自轻自贱中醒来了!
婉儿明白自己的这碗药终于彻底发挥出了效果,她蹙起眉,强压住胸口酸涩的感觉,道:“朝堂福祸难料,望公子审时度势,以保有用之身!”
薛绍自嘲地大笑两声,眼中再无婉儿,他木然地转身离开,木然地下了楼梯,眸中的光越来越暗,越来越平静,直到静如深潭,再无一丝波澜。
*
太平公主与薛绍的大婚选在了除夕前夜,整个洛阳城为了迎接新年早已被布置的隆重喜气。
迎亲的队伍高举着华盖锦幡,一大早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接了凤冠霞帔的新娘出宫。
薛绍身着喜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不停地朝围观的群众拱手答谢。
百姓们纷纷簇拥上来,欢天喜地地抢夺喜婆抛洒过来的糖果,颇有一番天子之家与民同乐的意趣。
太平公主端坐在轿子里,伸指挑开大红的盖头一角,侧耳听着满街的喧闹声,不由怀着满心的喜悦,痴痴一笑。
几乎穿越了整个长安城,车队终于在同样布置隆重的薛府门前停下,薛瓘早携了家中老小跪迎恭候。
喜婆打开帘子,扶了太平公主下轿,太平从盖头下扫一眼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众人,目光落在薛瓘身上,柔声道:“父亲请起!”
薛瓘称谢起身,其余众人方才纷纷起身。
迎客的喜乐响起,婚礼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前来道贺的满朝文武全集中在前厅,相互寒暄闲聊,只道武后对这个公主的确异常宠爱,不仅嫁妆装满了近百辆马车,还精心辟出了公主府赐给公主和驸马婚后居住,想来上回如此盛大的排场还是多年前章怀太子的纳妃大典,场景虽同,只是新人换旧人,于是免不得一番唏嘘感慨。
婚礼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各种繁文缛节闹了一整天,直到月上柳梢,客人才渐渐散了。
薛绍被一群兄弟簇拥着来到新房门口,不时起哄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扬言要闹洞房。
薛绍在房门外站定,转身向诸位兄弟深深作揖,众人又调笑几句,碍着公主的身份,都不敢闹的过分,便接着打趣几句,悄悄散了。
薛绍看着兄弟们走远,强撑了一天的笑意渐渐敛起,眸中悄然浮起一丝落寞,他抬眸眺望一眼悬挂在柳梢之上的月牙,凄然一笑。
太平公主端坐在床沿儿上,听着门外一群喧闹而来,整个人便不由紧张起来,直到又听那喧闹声渐远,才深深舒了一口气,想到她的夫君此刻就在门外,红盖头下的嘴角不由勾起了柔和的笑意。
此时的太平公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新妇,怀着无限美好的期待,等着他的良人为她揭去红盖头。
可这个等待似是有些漫长,门外始终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太平开始怀疑薛绍已经不在门外之时,才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脚步声在门口顿了顿,有人吱呀关上门,缓缓朝她走来。
男人沉稳的气息扑面而来,太平一下子忘了呼吸,直到红盖头被掀起,她才缓缓抬起头,无限娇羞地看一眼身着喜服,挺拔俊美的新驸马。
薛绍放下盖头,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柔声道:“公主辛苦了!”
太平看他一眼,又红着脸躲开视线,道:“太平已是驸马的妻子,驸马应该唤我夫人才是!”
夫人?薛绍心口一痛,是啊,夫人!
他在心里默默叹出一口气,悄然掩去了眼中的落寞,道:“都依夫人!”
太平的脸颊烧得愈发厉害,忍不住笑嗔一句“讨厌!”握起拳头便雨点似的落在薛绍身上,当然,这拳头并没有带任何力度。
薛绍轻笑,一把攥住她的手,挨着她坐下,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太平抬眼看他,忽而敛了笑意,认真问道:“驸马恨我吗?”
薛绍一愣,继而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柔声道:“不恨!”他的抗旨闹得沸沸扬扬,却惨淡收场,那一场独角戏,伤了他自己,也伤了这个即将与她相伴一生的女子,所有的一切是他自作孽,又怎忍牵连她人?他既已做出选择,便要为这个选择负责到底。
太平紧紧靠在他的胸前,声音因紧张而略有些急迫,“我明明知道你爱的另有其人,还强迫你娶我,你怎么可能不恨我!”他不恨她,便是不爱,没有爱,自然无所谓恨。
薛绍伸指为她拂去鬓角的乱发,道:“不但不恨,薛绍还很感激公主!”
“感激?”太平悄然闭上了双眸,她一直以为只要拥有便好,可是此刻她却突然觉得她也许更愿意做那个被他恨之入骨的人,“为什么感激?”她不懂!
薛绍抬眸看着窗前那对摇曳的红烛,温润道:“因为公主从未将我当成别人的替身!”
太平苦笑,所以此时此刻,他的心里还在念着那个‘抛弃’他的女人,而能留给她这个夫人的,却只有莫名其妙的感激?她的心头酸涩,却什么也没说,她不忍心苛责,只是轻轻往他怀里拱了拱,体贴道:“你若不开心,就不必强颜欢笑,你虽然不爱我,可是我爱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好!”
薛绍微微一笑,默默握紧了太平的手,道:“夫人放心,我既然娶了夫人为妻,便会恪守一个丈夫的责任!”
太平仰头看他,点头道:“我信你!”
红烛成泪,顺流而下,晕染了一室凄迷。
*
洛阳酒楼之上,靠窗坐着烂醉如泥的婉儿,此时夜色已深,空阔的大厅里只剩下她一个客人。
她已经消失了一整天,当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上,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缺席。她不想观礼,不想见人,更不想去祝贺谁,她只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便好!
客栈掌柜打着哈欠,摇头看一眼婉儿,正欲吩咐小二上前去催这位客人离开,却突然有人伸出手,将一锭银子啪地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今晚就不要打烊了!”
掌柜的迎来送往,见多识广,眼见此人形容出众,气质不俗,必是非富即贵,不敢得罪,又见他出手极是豪爽大方,便精神抖擞起来,忙喝退小二,喜滋滋捧了那银子去了。
武三思走上前,撩开衣摆在婉儿对面坐了,目光扫过矮桌上几个空了的坛子,默然看着她仰面灌下一大口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