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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堂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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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冤枉啊——”
张易之的哭声在窄小的监牢里愈发地刺耳。
武后被吵得心烦,冷着脸斥道:“你有什么冤?”
张易之哭得泣涕横流,哽咽道:“奴才与韦妃绝无勾结,奴才也是被她蒙在鼓里啊!可怜我那兄弟,至今不能安息!”说完,愈发地嚎啕大哭。
武后见他哭得极是伤心,又听他提起张昌宗,心不由软了几分,于是俯身扶张易之起来。
张易之依旧抽抽噎噎,恰似女子般娇声嗔道:“太后娘娘是不是不相信奴才?”
武后叹一口气,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亲自为张易之拭泪,道:“哀家信你便是,让你受苦了!”
张易之在此案中充当了一个什么角色,自然瞒不过武后的眼睛。死的是他兄弟,他哪里顾得上和韦氏串谋陷害婉儿,充其量是韦氏利用张易之追凶心切,借刀杀人罢了!张氏兄弟之间的感情甚笃,若非认定婉儿是凶手,张易之是不会放着真凶不追究,却气急败坏地满世界追杀婉儿!
张易之近日见惯了狱卒的冷言冷语,此时听了武后的关切之言,不由鼻头一酸,道:“奴才受苦不要紧,只是请太后一定要替奴才那死去的兄弟做主!”
武后安慰似地拍一拍张易之的肩膀,叹道:“事情已经明了,婉儿并不是杀害昌宗的凶手!”
“不!”张易之愤愤然道:“一定是他们的计谋,武三思和薛家都在帮上官婉儿脱罪!”顿了顿,又道:“还有太平公主,她也帮着上官婉儿!”
武后见张易之提起太平公主,不由便想起那些旧臣老将施加给她的压力,脸色便有些不大好。张易之却没有看到,依旧抱怨个喋喋不休。
武后紧蹙起眉,听得烦了,猛然斥道:“易之,你是不是要哀家诛尽身边之人,让哀家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孤家寡人才满意?你要造反么?”
张易之浑身一个机灵,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忙匍匐在武后脚下,连连叩头不止,“娘娘这话何意?奴才对娘娘的衷心天地可表,娘娘若是不信,请立刻诛杀奴才!”
武后冷眼看着张易之,形容憔悴,默默不语。
张易之傻了,武后的庇护是他赖以生存的根本,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眼见武后对他的哭号竟无动于衷,他的心中早就慌了。他扫了一眼四周,决定铤而走险,于是双眸往一旁石柱上一飘,将眉心一横,起身向前两步,一头往石柱子上撞去。
反正一旦失去武后的庇护,他早晚会被各方仇家弄死,倒不如搏上一搏,或可有转机。武后不好糊弄,他这一撞着实牟足了劲儿,直撞得鲜血淋淋,施施然昏倒在地。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张易之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武后吓得丢了魂儿,忙招呼左右请太医,张易之这一撞,倒撞出了她的几分真情,看着张易之满头鲜血,奄奄一息,她苍老的心竟像少女般隐隐做疼。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伟大寂寞的女人,她需要被人爱,也需要爱人。这一刻,她为自己还能爱人感到喜悦,这让她愈发想要去珍惜。
可这些日子的事,总要有人去给天下一个交代,她一直避居深宫谁也不见,就是不忍心做决断,手心手背,无论把刀搁在谁身上,她都会疼!
身边的亲人近臣势同水火,早晚必生事端。张易之只是个宠臣,她权衡利弊,本来已经打算将他放弃,可是这一刻,她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完全全离不开他了,她看着太医忙忙碌碌,一脚踹在小医官的身上,杀鸡儆猴道:“若是救不活张大人,你们都要给他陪葬!”
太医们战战兢兢,怎敢不尽全力。
*
张昌宗被害一案一拖再拖,终于在深秋时节开审。
大理寺公堂上坐满了陪审的朝廷官员,上官婉儿、张易之与韦香儿并肩跪于堂下,默默等候判决。
狄仁杰长身而立,双手捧着黄卷,侧眸看一眼旁边端坐着听审的武后,方沉声宣读判词道:查上官婉儿遭人陷害,与张昌宗一案并无干系,判无罪;张易之不明是非,为一己之私调用皇城禁军,险酿成大祸,判爵位连降三级,罚俸一年;韦氏身为后宫嫔妃,不思表率,却为泄私愤诬陷并企图鸩杀朝廷命官,罪无可赦,自即刻起贬为庶民,逐出洛阳;另查张昌宗为流寇所害,稍后自有公论!
张易之所为,已经开罪了太平与武三思,故而武后授意量刑从重,有安抚二人之意。至于张昌宗死则死矣,武后不愿节外生枝,便默许草草结案。
宣读完判词,狄仁杰扫一眼三人,道:“诸位可有异议?”
婉儿神色平淡,张易之虽略有不服之色,却碍着武后在场,不敢多说什么,韦香儿目光中藏着恨意,咬牙默不作声。
狄仁杰见堂上无异议,正要着主簿安排签字画押,忽听堂外宫人抑扬顿挫地宣道:皇上驾到!
一石集成千层浪,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让所有人顿时紧张起来,这场堂审根据武后授意,并未知会李显,而李显此时突然赶至,怕是来者不善。
堂上忽而沉寂下来,在场诸人神色不一,皆离席做礼,只有武后淡然自若地坐在高处,冷冷看着李显提足跨入堂内。
李显向武后行了礼,便在她身侧坐了。
武后翘起兰指把玩着食指上的绿玉戒子,淡淡道:“皇上怎么来了?”
李显微微勾起唇角,貌似恭顺道:“回母后,韦氏是朕的贵妃,这后宫里的事,既是国事,也是朕的家事,难道朕不可以过问么?”
武后脸色一寒,李显出现在堂上她已然不满,不成想这孩子竟还敢公然挑衅于他,不由冷道:
“自然可以!”
李显似乎并不在意武后脸上明显的不悦之色,反而转而向狄仁杰,道:“狄爱卿,不知韦贵妃判了何罪?”
狄仁杰目光轻转,暗暗揣摩着堂上的形势,道:“韦氏诬陷并企图鸩杀朝廷命官,已依律判处其除去宮籍,贬为庶民,遣送出宫!”
李显目光微敛,扫一眼堂下,挑眉道:“诬陷的是何人?鸩杀的又是何人?”
狄仁杰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也只好回道:“乃是太后跟前四品女官上官婉儿!”
李显眼角掠过一丝嘲讽,反唇讥道:“上官婉儿既非朝廷命官,又好端端地活着,判贵妃贬为庶民,遣送出宫是否量刑过重?以朕之见,降为才人,罚她在冷宫里闭门思过便可!毕竟小皇子还离不开她这个娘亲,母后您说是吗?”
韦香儿见李显替她说话,眉眼中不由涌起喜色来,她冷眼瞧一眼婉儿,难掩心中的得意。
武三思眼见事情有变,带着忧色去瞧婉儿,只怕她心中愤懑难堪,却见她目光淡淡,俨然并未将眼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由笑自己多虑,原是他看轻了婉儿!
婉儿死里逃生,深感生之艰难,便将一切看淡了许多。这李显半年多对韦香儿母子不闻不问,今日却赶来相救,多半是感觉到唇亡齿寒,急着捍卫自己的尊严罢了。别说是韦香儿,此时就算任何一个他宫里头的人受困,他也不会冷眼旁观的。
武后见李显话里有话,并将小皇扯出来打感情牌,大有用舆论威逼之意,心中厌恶,嘴上却道:“皇上思虑周全,便以皇上之意!”
婉儿在心底叹气,以武后的性子,若是当众拂了李显的面子,倒还对他有几分顾虑,此时偏遂了他的心意,怕是失望已极,已经打算彻底放弃这个儿子了!
*
张昌宗一案告一段落,朝野上的气氛却愈发紧张起来,李显自从保住了韦香儿,在政事上的兴致愈发提升了不少,明里暗里与武后较劲儿,武后看在眼中,只做不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面对李显的屡屡挑衅,武后不是甘于忍气吞声,而是如一位精明的猎人,搭弓上箭,在默默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在此期间,武则天召回了豫王李旦,加封其为金吾卫大将军,掌宫中及京城护卫,且遥领冀州大都督,统领二十万兵马,豫王权利日隆,武后废长立幼之心已昭然若揭。
李显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儿,私下的动作并不比武后的少,他不但自作主张将韦氏从冷宫中救出,且大肆封赏韦氏一族,纵容他们四处夺权,还明目张胆地拉拢氏族宗亲与旧派老臣。
局势在李显封赏韦氏之父韦玄贞后彻底恶化,李显将韦玄贞从普州参军升为豫州刺史,又从豫州刺史迁至侍中宰相,招致原本拥戴李显的宰辅李昭德的不满。李昭德数次上书,只道这韦玄贞不过一个小小的参军,既无过人之能,又无大功于社稷,倘忝列侍中一职,便是视大唐官职为儿戏,恐寒了一众朝臣的心!
李显自断臂膀不自知,反愈加猖狂,放言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就算朕把天下给了韦玄贞又有何不可?何况一个侍中!”
如此口无遮拦,大逆不道之辞,堪堪伤了一众老臣之心,百官于是纷纷倒戈,将期待的目光转向
了豫王李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