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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追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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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当先一人身着华服,手持长剑,在婉儿跟前站定,他淡淡扫一眼托盘上的东西,然后伸臂从婉儿手中抢过毒酒,尽数倾倒在地上,笑道:“本官到处寻你寻了半夜,你却有闲心在此处喝酒,这么好的酒,还是让相国大人自个儿留着喝吧!你要想喝,本官府中可什么酒都有!”
来的竟是武三思?婉儿着实吃了一惊,想必薛绍的画舫已经暴露,只是不知薛绍其人是否安然无恙,心中不免为其担忧。
李昭德扫一眼武三思身后全副武装的官兵,不由蹙起眉,道:“武大人焉知是本相掠走了上官婉儿?”
这回出手的全是相府里驯养的死士,行动又极是机密,不该走路风声才对!
武三思笑道:“大人难道不知?下官如今掌握着洛阳城最发达的情报系统,这长安城里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
李昭德眉心一横,冷道:“上官婉儿刺杀朝廷命官,已是事实,大人难道要包庇于她?”
武三思来势汹汹,毫不掩饰营救上官婉儿的意图,朝廷中关于此二人关系暧昧的传言由来已久,只是从未被人抓住什么把柄,旁人也便只是将信将疑,可是看今个儿这架势,想必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武三思按剑而立,笑吟吟迎着李昭德的目光,道:“上官大人有没有杀人,需大理寺堂审后方能定罪,既然还未定罪,大人今日所为,往轻了说,是滥用私刑,往重了说,难道心中有鬼,欲要杀人灭口?”
私心被揭穿,最后一尺遮羞布荡然无存,李昭德虽不至于恼羞成怒,却也不肯轻易认输。
“武大人带了这区区数人就想从我相国府里救人?可知我这相国府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事情既已败露,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将武三思的性命一道儿取了!
武三思不为所动,悠悠笑道:“大人以为我武三思会如此冒失?此时相国府已被下官的人团团围住,倘若一个时辰未见下官出去,他们便会杀进来,一个活口不留,大人性命何足惜?只是连累全家,还望大人慎重!”
李昭德心头一沉,竖耳去听,合府内外果然寂静的有点儿不同寻常,不由恼道:“本相是朝廷命官,你这么做,不怕引火烧身?”
武三思挑眉,修长的眸子里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下官是要引火,但烧的却不是自个儿!大人若是不配合,明日相府走火,相国大人一家老小悉数殒命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洛阳城,还望大人慎重!”
李昭德身形一滞,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怎么会没有想到?武三思这个人做事向来心狠手辣、滴水不漏,倘若不是有了万全准备,又怎会莽撞地闯进府来?看来果然是早已布下了罗网,只等他就范。
他沉思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一口气,道:“罢了,事既不成,是天命要亡我!本相明日早朝便到明堂上认罪伏法!”说完,摆摆手,示意放他们走。
婉儿目光轻转,看一眼李昭德,拱手对武三思道:“大人,奴婢有话要跟相国大人单独聊一聊!”
武三思会意,且戏谑地看她一眼,一扬手,所有人鱼贯而出,并顺势带上了门。
婉儿见武三思一行退出门去,方欠身道:“大人何必如此沮丧,此事也并非全无转机!”
李昭德本背对着她,此时转过身,蹙起眉心道:“此话是何意?”
婉儿来不及迂回,便直言道:“大人,这杀害张昌宗的罪名,放在奴婢和大人这儿,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可如果是另外一人,或许便可迎刃而解了!”
李昭德是聪明人,自然听出了这弦外之音,心知婉儿似有意保他,不由追问道:“何人?”
婉儿眸光微敛,幽幽吐出一个名字,“太平公主!”
李昭德摇头轻叹,“太后岂是好糊弄的?”
婉儿轻笑,“太后自然是不好糊弄,可此事的关键本不在太后是否相信,而是她愿不愿意相信!”
倘若张昌宗之死牵连到太平公主,武后自然会明白有人在从中作梗,至于作梗的是何人,她也会心中有数,当然,这作梗之人,自然也便是那杀害张昌宗的真凶了!
婉儿这招直接将疑凶暴露在武后眼前,实为置之死地而后生,赌的正是在还未同这些旧臣撕破脸之际,武后愿不愿意委曲求全,暂时放过他们一马!
李昭德微微一愣,已然明白过来,心道此计虽是凶险,运用得当却着实能救他一命,只是他仍紧蹙着眉,道:“纵使姑娘不计前嫌,有意相助,纵使可以在太平公主那里做些文章,可门外之人却未必肯放过我!”
在百官眼中,武三思仗着军功和武后外戚身份的福荫,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居心叵测,他与李昭德利益不同,向来是面和心不合,此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除掉他这个眼中钉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他一马?
婉儿自然明白他的忧虑,笑道:“武三思是个聪明人,倘若此事牵涉到太平公主,他断不会穷追不舍,陷自己于两难之地!”
李昭德在官场上行走多年,从来都是如履薄冰,自然不肯轻易相信婉儿之言,他将双眸盯住婉儿,狐疑道:“为什么要帮本相?本相可差点儿杀了姑娘!”
婉儿盈盈一笑,“奴婢不是圣人,帮大人一把不过是觉得大人对奴婢有利可图!毕竟在某些立场上,奴婢和大人是一致的!”近日所历让婉儿了悟,武后对她的信任从来都伴随着猜忌,倘若有朝一日圣眷不再,她必将沦为弃卒,早晚被别人所害,她需要盟友,而李昭德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昭德目光轻转,明白过来,继而朗声一笑,他本来对婉儿存着芥蒂,此时倒完全放下心来,毕竟一个有野心的人总是值得信任。何况上官婉儿在朝中身份特殊,若能与她结盟,绝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欠身道:“如此,但凭姑娘安排!”
婉儿见李昭德已然放下芥蒂,不由淡淡一笑,冲他拱拱手,提足向外走去。
武三思见房门被打开,忙走上前,见婉儿衣衫单薄,又解下肩上的披风为她披好,笑道:“你和相国大人聊了些什么?”
婉儿挑眉看他,道:“大人好像很感兴趣?”
武三思朗声笑道:“不,只是随口一问,你若是觉着不方便,不必非要回答!”
婉儿盈盈笑道:“的确不方便!”
武三思一愣,继而笑得更加惬意起来。
*
拂晓已至,天边渐渐有了一丝曙光,洛阳城中的百姓仍在酣睡之中,青石小路上依然十分安静,马车轻轻碾压在上面,发出微微的声响。
马车之内,婉儿靠坐在角落里,闭了眼假寐,一夜没休息,此时已是又累又乏。武三思从身后抽出一个靠枕,让婉儿当做枕头枕着,婉儿微微睁了睁眼,算是感谢,便又困得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大人,此时要去何处?”
马上元凌凑近车窗,低低问了一句,他是武三思的心腹,心知车中的女子不能带回武府。
武三思微微沉默了片刻,道:“去城东西风别院!”
元凌答应一声,指挥众人改道往别院而去。
婉儿迷迷糊糊听见,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她此时是亡命之徒,且任由武三思安排。
城东十里,车队被迎面一队人马截住去路,元凌见对方人多势众,又形势不明,不敢轻举妄动。
“请问马车里的可是武三思武大人?”对面骏马之上,端坐着一白衣男子。
元凌正要开口问询,却被车厢里的武三思抢去了话头,“来的可是薛绍薛公子?”只听一阵轻笑,便见武三思打开车门跳了下来,抬眸瞧见薛绍端坐马上,于是拱拱手,道:“薛公子!”
薛绍盯着他,直言道:“她是不是在车里?”
武三思凝眸轻笑,眼中带着俾睨天下的倨傲之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此时她只有跟着我武三思才会安全!”
薛绍身旁黑衣女子头上的纱帽在风中猎猎而动,她默默看着武三思,又看看那辆马车,似有所悟。
薛绍按住长剑,不肯让步,沉声道:“请大人将她交还给薛某!”
“还你?”武三思挑眉讥道:“你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交给你?”
薛绍依旧坚持,道:“大人姓武,何以确保她的安全?”倘若武后向武三思讨要,他不相信武三思会为了婉儿而违抗圣意。此时只有凭借他们薛家在各处的势力,才能做到让婉儿从各处追击的视线中消失,并庇护她一生。
武三思勾起唇角,淡淡道:“难道薛公子以为将她藏起来便可高枕无忧了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如果要活着,就必须堂堂正正,你以为她背负着张易之的怨气可以苟活一生?还真是幼稚!她是注定要在荆棘上趟出一条血路的人,你如果不能与她同路,还是离她远一些,彼此相安比较好!”
薛绍握紧长剑,已有些薄怒,冷道:“大人无权为她的人生做抉择,薛某要亲自问她是愿意跟我走,还是要留在大人身边!”
武三思回望一眼安安静静的马车,道:“她睡得很沉,恐怕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了!”
薛绍眉心一蹙,咬牙厉声道:“你将她怎么了?”
武三思沉声道:“薛公子无须担忧,她很好!”
马上黑衣女子冷眼看了半晌,忽而冷笑一声,道:“两位无须争来争去,先把这些来的朋友应付了才是!”
此言一出,武三思等人方惊觉回头,只见原本安静的峡谷中,忽而涌出一大片人马,嘈杂声四起,只消片刻功夫,漫山遍野便到处都是戎装的人马。
张易之从火光里缓步走出,一身红衣妖艳如血,眸子里的寒意更是冰冷逼人,却淡淡笑道:“各位,下官已在此处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