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仪传》雪夜渔舟

43、围城

　　七日之后，武三思与李显率大军抵达扬州城外，与李敬业的军队隔着一条护城河对峙起来。

　　李显本来对随军出征怨念颇深，此时见来了半月有余，武三思却依然按兵不动，不由大为光火，屡次催他出兵攻城，武三思都故意打太极，被逼的急了，干脆躲着不见，想不到他堂堂一国之主，竟然被一个臣下辖制的死死的，让他如何能忍！

　　其实李显没有打过仗，看不懂武三思的战术，武三思不是不打，而是在等一个时机。他一早便查探清楚，这扬州城内存粮不足，只需耐心待到城内断粮，扬州城中自会一片混乱，到那时他再攻城，便不费一丝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城中余粮不多，这几日更是靠清汤寡水果腹，根本填不饱肚子，已有将士偷偷翻墙逃命，听说李敬业昨日还亲手斩杀了两个密谋出逃的小卒！”

　　得到线报，武三思端起酒樽仰头灌下，眼中闪烁着嗜血般兴奋的光芒。

　　又有小卒进帐来报，道：“启禀将军，朝中谴了特使前来督军，已经到了营中！”

　　武三思一愣，一个李显已经令他头疼不已，再来一个，还让不让他活了！

　　“就说本将军军务繁忙，暂时没时间见他，先把人安顿下来，好酒好肉伺候着便罢！”

　　“将军——”小卒欲言又止，悄悄指一指帘外。

　　武三思会意，转而提高嗓音笑道：“也罢，军务且搁一搁，朝廷特使千里迢迢赶来，着实辛苦，本将军理应亲自照应一番！”

　　“不敢当！”随着一声沉闷的低语，帐帘被悄然掀开，紫色的人影闪身而入，带着逼人的寒意。

　　看清楚来人，武三思先是一愣，随之挑起眉梢，嘴角亦荡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拱手道：“想不到特使竟是上官大人！”

　　“武大人客气了！”婉儿看他一眼，信步跺到书案前，随手翻翻旁边的两本册子，似漫不经心道：“武大人想使困兽之计，的确高明，听说城中断粮已有些时日，是否这两天便要攻城了？”

　　武三思跟上前来，亲自倒了茶水递到婉儿面前，道：“既是特使相问，本将自当如实相告，来人，将作战计划呈给特使过目！”

　　婉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由有些惊诧，本以为依着武三思的性子，想要套出什么一定很难，却没想到她还没问，他却先和盘托出了！

　　有小卒果然呈了作战计划上来，婉儿翻开看了几眼，见时机、装备、路线、组队等皆已部署明确，不由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叹道：“果然精妙！如此，奴婢便预祝大人旗开得胜，一举歼击叛军，拿下扬州城！”

　　武三思朗声笑道：“特使远道而来，必然舟车劳顿，不如本将先为特使准备军帐休息，待日暮之时，本将亲自带特使到扬州城外巡视！”

　　婉儿起身谢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

　　武三思见婉儿欲要离开，忙吩咐小卒将隔壁大帐辟出来给婉儿用。

　　婉儿称了谢，便信步离开中军大帐，她没有直接回武三思为她辟出的营帐，而是去了李显帐外求见，可惜李显正为着武三思避而不见生着闷气，闻说朝中特使求见，只说不见。

　　婉儿摇头叹气，只得先回营帐。

　　*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婉儿已是疲乏至极，到了营帐倒头便睡，直睡到过午方才醒来。

　　小卒打来洗脸水，婉儿静静踱到跟前，余光扫见小卒的模样，吃了一惊，待侧眸确认，忙退后一步，恭身做礼道：“参见贵妃娘娘！”

　　扮作小卒模样的韦香儿微微一愣，笑道：“想不到我扮成这个样子，婉儿你竟还能一眼认出！”
　　说着，在铜镜里扫一眼自个儿脸上故意抹上的污渍，啧啧叹气。

　　婉儿皱起眉，道：“娘娘什么时候到了扬州？”怪不得这些日子新贵妃一直称病不见客，却原来偷偷跑来了扬州，着实有些胡闹，这战场不同儿戏，凶险非常，她竟如此不顾惜自个儿的安危！

　　韦香儿见婉儿脸色有恙，忙机灵地扯开话题，故作不满地嗔道：“你一口一个娘娘，叫的你我都生分了！”

　　“如今你我尊卑有别，奴婢不敢逾越！”婉儿说着，又不动声色拉回话题，道：“娘娘可是跟着陛下来的？”

　　韦香儿神秘一笑，道：“自然不是，我是偷偷跟来的，皇上后来才发现，却也无可奈何，只要我小心别被人发现便是！”

　　婉儿也是一脸无可奈何，道：“娘娘怎知婉儿到了扬州？”她此行机密，目前也只见了武三思一人，不可能会走漏风声。

　　韦香儿笑道：“我正在营里闲逛，远远看见你从中军大帐里走出来，也吓了一跳！”

　　提到中军大帐，韦香儿神色略有些不大自然，婉儿看在眼中，沉声道：“娘娘此来，到底是为了皇上，还是其它什么人？”

　　韦香儿神色稍顿，继而捂着肚子咯咯一笑，道：“我如今是皇上的女人，自然事事为他，难道你以为我依然对武大人旧情难忘？”

　　婉儿半信半疑，见她笑得天真烂漫，到底不忍多说。可依着韦香儿心无城府的性子，若是对武三思依旧有情，情不自禁做出什么落人口实的事情来，恐怕会令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只是眼下香儿的态度，显然并不想在武三思的问题上多做探讨。

　　“娘娘只在营寨驻守，千万不可接近战场！”既然劝说不得，只能想法子让她远离险境。

　　韦香儿点头，顿了顿，忽而微眯起双眸，沉声道：“难道你怕慈恩寺外的事情重演？”

　　婉儿一惊，抬眸见韦香儿一脸满不在乎，心道她并非刻意提及，方略略宽了心。

　　慈恩寺外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一旦泄露出去，她和韦香儿将万劫不复，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人也都将受到牵连。

　　虽然婉儿告诉自己这丫头只是口无遮拦，却仍禁不住心里发毛，看着香儿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傲娇地挑着眉梢的她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可怕，那是婉儿平生第一次对眼前的少女生出莫名其妙的畏惧。

　　眼前少女依旧谈笑风生，婉儿抬指按在微微肿胀的太阳穴上，自嘲地摇一摇头，心道：是自己想多了——

　　*

　　晚饭之前，婉儿终于见到李显，虽然新帝全程一脸冷漠，对她爱搭不理，却默默接受了武后要他听命于武三思，不得有异议的口谕。

　　要一个帝王听命于一个臣子，本就是匪夷所思甚至屈辱的诏令，婉儿以为依着李显的性子，很可能要闹上一场，却没想到他竟轻易答应了，于是颇感意外，不知是因为这些日子的磨砺，新帝的性子确实磨平了不少？还是他学会了隐忍，竟让人隐约有些看不透了。

　　短暂的会面结束，婉儿信步走出新帝的营帐，抬头看一眼天空，轻轻叹出一口气来。有兵卒上来找她，说是武大人要带她去扬州城外巡视。

　　婉儿与武三思并辔而行，沿着护城河缓缓向前，只见围城的将士阵列整齐，纪律严明，各种攻城器械准备妥当，只待时机一到，便发动攻城计划，不由赞道：“武大人果然治军有方！”

　　武三思难得从婉儿口中听到好话，不由朗声一笑，道：“得上官大人称赞，下官受宠若惊！”

　　婉儿勾唇不语，催马前行，过了石桥，转角遇见一群将士围在城墙外，觉得奇怪，侧眸瞧见武三思神色有异，显然也不常遇到这种情况。

　　有小将看到武三思，忙上前禀道：“将军，城中有人翻墙投诚，说是城内粮尽，饿得实在受不了了！”

　　武三思面色凝重，下马走向前，众将士忙让出一条路来。婉儿跟着下马，到了跟前一瞧，果然地上躺着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小卒，身上是李敬业部队的装束。

　　那小卒见武三思的装扮像是个大人物，忙挣扎着爬起来，一把向前抱住他的大腿，虚弱无力地哭道：“求将军救我，我只是一个小卒，家中尚有老母需要赡养，不想就这么死了！”

　　武三思单膝蹲下来，道：“你说扬州城中已经断粮，可是实情？”

　　小卒连连点头，“千真万确，小人已经连续五天没有吃东西了，这几日，扬州城里连老鼠都快被人吃光了！”

　　武三思蹙眉，“李敬业呢？”

　　小卒无奈道：“许多将士求英公为了满城百姓降了，可李将军誓死不降，扬言要与朝廷血战到底！”

　　“那依你之意，本将此时攻城，可是时机？”

　　“正是，扬州城已不堪一击！”

　　武三思点头，抬眸看一眼婉儿，似在征求她的看法，婉儿会意，忽而朗声一笑，讥道：“好一招诱敌之计，李敬业在扬州城里做好了陷阱，要请君入瓮，却派你来演这场戏！”

　　那小卒大惊，“你，你们怎么发现的？”他明明饿了几日，做足了样子。

　　武三思一脚踢开小卒，笑道：“我们没有发现，只是诈一诈你，没想到你竟然中计了！李敬业一方霸主，竟不会用人，偏选了你这么一个饭桶来使计！”

　　那小卒明白过来，顿时懊恼不已。

　　“把他给我绑了，扔回到扬州城中去！”说着，示意婉儿随他离开。

　　婉儿正要提足，忽然瞧见武三思脸色一变，便见他长臂一挥，将她揽入怀中，顺势后退几步，身旁那面黄肌瘦的小卒应声倒地，婉儿瞧见小卒胸口的羽箭，兀自心惊。

　　众将士急忙将武三思二人护在身后，往城前上瞧去，人影一晃，没了踪影。

　　婉儿收回目光，忽觉武三思搁在肩上的手蓦然一紧，抬眼看见他眉头上渗出细汗，愕然细看，原来他的肩头竟插着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再看看那小卒惨死的模样，恍然大悟，想来武三思带着她躲避暗箭之时，那小卒用刀行刺，武三思为了救她，竟生生受了这一刀。

　　“你——”婉儿心惊不小。

　　武三思忍痛笑道：“你是朝廷派来的特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下官不好在太后面前交代！”竟是她多想了，婉儿卸下包袱，勾唇一笑，道：“多谢武大人救命之恩！”

　　那小卒抱着必死之心，下手极重，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军医看过之后，上了些伤药，交代养些日子便可痊愈。

　　李敬业出此下策，想来是接近走投无路，才奋力一搏，武三思因着受伤的缘故，也不着急攻城，每日练兵布阵，极有耐心地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