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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过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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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卒保车?
亏她想得出来!当他什么人?!
那人长袖一挥,宛若受到奇耻大辱般,凛然作色道:“丢弃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非君子所为,更非我所欲!”
婉儿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于是摇头浅叹,道:“阁下以为与他们一起慷慨赴死便是全了手足之谊?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阁下若是活着,或可从中周旋,保全大部分将士及其家人性命,阁下若是非要杀身成仁,便要牵连大大小小不知多少人口!”
那人一愣,恍若梦中人被一语惊醒,虽然不愿意面对,可婉儿却一语击中了要害。是的,他大可以选择杀身成仁,可连累那么多无辜性命,却与他的本意背道而驰,他不能佯装视而不见。可如果让他用这些出生入死兄弟们的性命换来苟活,他将来又有何颜面与他们相逢于地下!
空气悄然凝固起来,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百丈外的鸟鸣声,那人默然无话半晌,似在挣扎徘徊。
良久,烛影晃动,只听得一声浅浅的叹息,有人动手解开了婉儿眼睛上的轻纱。轻纱滑落,身前之人映入眼帘,婉儿认出此人,乃是琅琊王李冲。
婉儿虽然猜到此人的来历定然不简单,却没想到竟是国之重戚,不由略略有些吃惊。这李冲拥兵自重,为人颇有些孤傲,常以逍遥散人自居,极少入朝觐见,却不想竟会有谋逆之心。
李冲注意到婉儿眸子里的讶色,猜到她的心思,不由冷笑几声,道:“当今圣上不思朝政,武媚娘偏又狼子野心,李唐江山岌岌可危,本王身为李氏宗亲,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江山易主!”
“王爷用心良苦!”婉儿摆脱了桎梏,幽幽起身行礼,打量一眼周围,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被改造成卧室的山洞之中,看来这场动乱乃是蓄谋已久,可惜这琅琊王一番苦心经营终是白忙活一场。
不过,身为堂堂王爷,想法也实在有些过于简单,幸亏此次行刺失败了,否则此时李唐王朝没了武媚娘,恐怕得到的不是江山永固,而是动荡不休,毕竟朝廷两派之间的怨恨积压已久,多亏有武媚娘压着,才相安无事多年,一旦武媚娘出了事儿,正是给了两方一个闹将起来的机会。
“是英雄当能屈时而就,王爷既然坦诚相见,想必已经接受了奴婢的建议?”
李冲拱手轻笑,道:“姑娘指点迷津,本王若醍醐灌顶,本王一条性命何足惜哉?却不能将这许多无辜牵连进来!只是不知道姑娘肯不肯给本王这个机会!”说完,眉头蹙起,目光里多了一丝狠厉。
此时李冲的周身洋溢着独属于王族的霸气,不动声色地对婉儿施以胁迫,在他看来,这丫头毕竟是武媚娘身边的人,他不确定能否放心地与她合作。
婉儿目光轻转,笑道:“王爷尽管放心,此次慈恩寺事件,需要交代性命的只是那些无知匪徒罢了,王爷依然是王爷,王爷的核心部队也不会受到影响!不过,王爷身份何其尊贵,尚且不姑息自个儿的性命,奴婢身份卑贱,更是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奴婢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求大人一个允诺,以期将来需要之时,给予援助!”
这一番话里有话,不卑不亢地表明了自个儿的立场,不但反击了李冲明里暗里的威胁,而且漂亮的反客为主,不动声色地将选择题抛给了李冲。
李冲听了,不但不恼,反倒面露喜色,武媚娘啊武媚娘,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你所器重的心腹之人,却并不与你一条心!
的确,若婉儿只是要求保全她的性命,李冲或许不会信任她,可她偏以性命相要挟,要了一个承诺,却反倒令李冲深信不疑,毕竟,一个有野心、有私心的人最能守得住秘密。
聪明如婉儿,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绝了李冲对她斩草除根的念头。
“本王答应你!”李冲答应的十分爽快,为表诚意,当即取下腰间象征身份的佩玉,双手递到婉儿面前。
婉儿却未伸手来接,道:“奴婢信任王爷!”
李冲讶然,人生第一次为一个女人的气魄折服,不由蹙眉郑重道:“本王谨记今日之诺!”
婉儿轻笑回礼,道:“奴婢仍有疑惑,皇后娘娘此行极是机密,只有贴身之人方才知晓,王爷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李冲亦轻笑,“本王的人探到有队人马秘密出宫,隐约觉得可疑,便派人跟踪打探,可惜你们警惕性极高,查探许久仍未弄清楚,却是抓到了一个从寺中跑出来的女人,才确信出来礼佛的正是武后!”
婉儿目光一滞,急忙道:“王爷口中的女子可是十八九岁,身着红衣?”
李冲点头,“好像也是武后身边伺候的宫人,想来姑娘也许认得!”
婉儿蹙眉,“请王爷带奴婢前去见一见那位女子!”
李冲见婉儿神色有异,奇道:“莫非有什么问题?”
婉儿只觉事情有些棘手,叹道:“王爷尽管放心,有问题自有奴婢来应付!”
李冲知她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石牢里的光线有些暗,婉儿与李冲还未看清楚牢中的情形,便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心中已知不妙,待适应光线,不由大惊,只见韦香儿蓬头垢面的蜷缩在一堆干草里,脸色苍白,衣服凌乱不堪,且半裸着身子,身上、脸上多处瘀伤。
她的目光呆滞,身子哆嗦的厉害,手中却紧紧握着一把短刀。
婉儿心口一紧,跨过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具裸尸,蹲下来将韦香儿揽入怀里。
韦香儿挣扎几回,待看清楚婉儿,不由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李冲背对过身去,看这情形,自然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想不到他的军中竟有些等败类,简直辱没了他治军甚严的名声。看上官婉儿与这位姑娘情感深厚,切莫因此迁怒于他才是!
婉儿轻拍着韦香儿的后背,一遍遍轻语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韦香儿渐渐平静下来,婉儿脱下身上的披风裹在韦香儿身上,扶她起身,搀着她往外走,到了那具尸体旁,婉儿悄悄看一眼韦香儿,生怕她再受刺激。
出乎意料的,只见韦香儿讷讷低下头看了一眼,转而对着婉儿盈盈一笑,冷冷道:“他该死!”
婉儿心头一惊,略略有些不安,道:“是我对不起你!”
韦香儿直起身,冷哼道:“你是对不起我!你怎么可以这么晚才来救我!”
婉儿心里咯噔一下,只觉此刻的韦香儿隐约有些陌生,但想到人在刺激之下,难免与往常有些不大一样,便不做它想,反而更加痛惜。
“王爷,香儿曾在贵军中出现过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虽然并不是香儿的错,但若被人知道武后的行踪是从她那里走漏出去,必然会给她带来麻烦。
李冲会意点头。
婉儿又对韦香儿道:“若是他人问及,只说天黑迷了路,在山洞中歇了一晚,今日所见所闻,万万不可向他人透露半句!”
想起经受的一切,香儿眼中涌起一丝屈辱的恨意,但好在理解婉儿维护她的用意,便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
永淳二年,武后被山贼围困于慈恩寺中,彼时正在城郊狩猎的琅琊王李冲闻讯赶来救驾,与武三思合力剿灭了山贼。
两人皆是救驾有功,待遇却截然不同,武三思连升两级,又御赐良田千顷,李冲却被打发了个博州刺史的差事,明升实降。
朝中一时流言四起,有人说寺里的事,本就是李冲策划云云。
但流言终只是流言,此事虽然蹊跷,但众臣碍于琅琊王狠厉的做派,并不敢明着质疑,何况武后已经给那日之事做了定论,并声言对那日遭遇心有余悸,嘱咐众臣勿再提及。
渐渐的,慈恩寺的事情便被彻底遗忘了。
婉儿至今不明白武后对慈恩寺事件的真相了解多少,但以武后过人的智慧,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如果她明明看出了端倪,却选择视而不见,那便只有一个解释,她怕此事的影响扩大化,进而影响到朝局安稳。
猜测终是猜测,武后的心里到底作何想,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琅琊王和她总算是悄无声息地过了关。
经此一事,李冲用最小的损失换来了最大的保全,自然对婉儿感恩戴德,他曾托人密告婉儿,只要婉儿一句话,琅琊王的部队愿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