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昭仪传》雪夜渔舟

15、造访

　　绿衣宫女本欲出口恶气，却不料一拳推出去，软绵绵打在虚空里，原来人家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由怒火中烧，也顾不上旁的，伸臂便拦住婉儿的去路，怒喝道：“聋了还是哑巴了？”

　　婉儿如梦初醒般转眸，淡淡打量一眼绿衣宫女，挑眉道：“你叫我？”

　　绿衣宫女见婉儿终于回应，以为自个儿初战告捷，便愈发嚣张起来，心里又想着在姐妹们面前抖抖威风，于是作势将眉眼一横，叉腰喝到：“不是你是谁？”

　　婉儿冷笑：“姑娘叫的是‘喂’,而我的名字并不是‘喂’！”

　　绿衣宫女被呛得一时语竭，憋红了脸，半晌才喊出一个怒气冲冲的“你！”

　　其余宫人见两人擦枪走火，瞧着是要有一场好戏，于是全都起哄看热闹般聚拢上来。

　　绿衣宫女扫一眼围观众人，登时表演欲爆棚，又仗着凑上来的都是跟自己要好的，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提高嗓门嚷嚷开来：“好哇，上官婉儿，你淋了娘娘们的衣物，等着到管事嬷嬷那里领罚吧！”

　　婉儿目光平静，奇道：“连姑娘都知道犯了事儿自有管事嬷嬷处理，姑娘又当的哪门子家！还是说姑娘有意替了管事嬷嬷的位子？”

　　“你！”绿女宫女情知说不过婉儿，又羞又恼，气得抬指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婉儿见她哑口无言，不由冷笑转身，正要往前走，余光一瞥，便见廊角处立着一行人，定睛一瞧，不由吃了一惊，忙屈膝做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其余众人看到武媚娘，吓得不轻，立刻黑压压跪了一地。

　　武媚娘由明崇俨并几个公公陪着，缓缓走上前来，她见婉儿一身狼狈，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发髻散了，珠钗倾斜，雨水顺着墨发往下滴，不由皱起眉。

　　众人小心地抬起眸子，见武媚娘朝婉儿伸出手，以为气急要打她，正暗自幸灾乐祸间，却见武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方帕子，正举着帕子要帮婉儿擦拭额上的雨水。

　　婉儿大惊，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身子，意识到不妥，忙托起双手，道：“不敢劳动娘娘，还是奴婢自己来。”

　　武媚娘轻笑，果然只将帕子放到婉儿手中，柔声道：“衣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的东西怎能比活人重要？以后衣物淋便淋了，保重身子要紧，再不能冒雨了。”

　　面对武媚娘如此高调的示好，婉儿一头雾水，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还来不及思考，她不知道武媚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并不怕，她只是觉得好生别扭。

　　一旁宫人们见皇后娘娘不但没责罚婉儿，还关怀备至，只道婉儿神不知鬼不觉抱上了皇后娘娘的大腿，不由吓得不轻，生怕婉儿趁机报复，反咬她们一口，还好诚惶诚恐半天，婉儿似乎没有揭发她们的意思，才稍稍放了心。

　　武后不理那跪了一地的宫人，反牵起婉儿的手，亲亲热热寒暄道：“今日得闲，特地来你这儿看看，哪个是你的房间？”

　　大唐皇后竟然专门来看一个地位卑贱的宫人？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可在场的一众宫人却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由不得不信。

　　除了暗暗嫉妒以外，她们更多的是在担忧自己的处境，以前只道婉儿离了太子，从此便跌落云端，再也翻不了身，于是明里暗里欺负她的不少，这会儿见她转身又攀上了皇后娘娘娘这枝高枝，都怕她秋后算账，找她们的麻烦，于是人人自危。

　　婉儿明白武后定是看到刚才的情形，故意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替她撑腰，武后不会无缘无故对她好，但在弄清楚一切之前，她只能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回娘娘的话，右手第二间便是奴婢的住处。”婉儿指一指不远处的那扇木门，趁取钥匙的契机，顺势挣开武后的手。

　　木门被打开，武媚娘提足跨过门去，待适应屋内的光线，才将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大概觉得屋内太过寒酸，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婉儿垂眸立在一侧，任由武则天在她这寒酸简陋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张望，俨然猎奇一般，武媚娘口口声声来看她，她猜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但直觉告诉她，这里边儿一定有阴谋。

　　破旧的门窗和家具在武媚娘凤冠华服的衬托下，愈加显得寒酸无比。

　　武媚娘张望一圈，啧啧叹气，她停在婉儿的书桌，随手拿起一册子，端详了片刻，说道“婉儿正在读《嵇康诗》，不知婉儿对嵇康这个人有何看法？”

　　婉儿正自走神儿，此时一个机灵，忙道：“婉儿见识粗浅，不敢在娘娘面前献丑。”

　　武后轻笑，“但说无妨！”

　　婉儿揣摩着武后的心思，毫无疑问，武后在研究她、考验她。

　　“奴婢觉得嵇康的诗虽洒脱不拘，看似狂放旷达，却似妇人般充满怨念，空负了满腔的报复。婉儿以为大丈夫整日悲悲切切，倒不如做出些成就，所谓遁世而居，不过是自命清高，掩饰其怯懦而已。”

　　婉儿落落大方地开口直言，她的目光扫过武后惊愕的脸庞，心知她成功地给这个大唐最有权势的女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就是方才一霎时的念头，让她觉得命运给了她的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强大起来的机会。

　　也许，在战胜这个女人之前，她可以暂时借助她的力量。

　　“果然有气魄！”武后叹了一声，放下诗集，又拿起旁边的一沓宣纸。

　　婉儿目光一紧，转而释然，她淡淡地看着武后拿起那沓宣纸，认真地研读上面的诗句，赞不绝口：“这些妙句何处读来？”

　　婉儿谦恭地屈一屈膝，“是奴婢拙作！”

　　武后更加愕然，目光不由流露出惊异之色，赞道：“这些句子慷慨中尽是豪气，想不到婉儿你虽是女儿身，胸中的气魄竟丝毫不逊于男儿！”

　　婉儿垂眸：“谢娘娘！”

　　武后赞了几句，在一旁坐下，修长如玉的指尖轻叩着扶手，温和地笑道：“你在掖庭里有些年头了吧？”

　　“回娘娘，已七年有余。”

　　武媚娘默默打量着婉儿，点一点头，道：“让你受苦了，从今往后，就到本宫身边当差吧！”

　　事情竟比她预想中的还要顺利，婉儿心里暗暗激动，但她没有让这种激动流露出来，反盈盈拜倒，推辞道：“蒙皇后娘娘抬爱，本是天大的荣幸，只是奴婢见识浅薄，恐难当此任。”

　　武媚娘亲自起身扶起婉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本宫身边儿就缺一个像你这般机灵聪颖的丫头！推辞我可要生气了！”

　　若方才婉儿立刻流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武后恐怕会因为她与其它宫人一样虚荣浅薄而看轻她，可是婉儿的淡然让武后几乎忘了拉拢她的本意，出乎预料的，她真心有些欣赏婉儿了。

　　难怪太子和三思都对她有意，这个上官仪的孙女心思沉稳，果然有过人之处。

　　一旁管事大太监李公公怕婉儿失仪，忙对她使个眼色，低声道：“皇后娘娘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还不谢恩？”

　　婉儿知道这个时候不宜再推辞，于是复躬身行礼，道：“是，从今往后，奴婢单凭皇后娘娘调遣！”

　　武媚娘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端起茶水来喝，却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有人争执，不由皱起眉：“什么事儿？”

　　话音未落，便有两人一前一后冲了进来，当先一人在室内站定，目光似有若如地掠过婉儿，落在武后身上，然后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道：“三思给皇后娘娘请安！”

　　后面跟进来的小太监早惊得丢了魂儿，‘噗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连声解释道：“娘娘恕罪，奴才，奴才实在拦不住武大人！”

　　武后垂眸嘬了口茶，身旁的李公公忙冲那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小太监得了特赦般，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

　　武后将茶碗递给婉儿，挑眉去看来人，似怒非怒般嗔道：“武三思，不要以为本宫宠你，便这般不知礼数！”

　　武三思忙屈膝跪伏地上，道：“娘娘息怒，是三思莽撞了，只是边关刚送来捷报，臣心里高兴，便一时失了分寸，还请娘娘见谅！”

　　武后脸色稍缓，道：“捷报拿来看看！”

　　武三思双手托着捷报送入武后手中，武后看了，喜上眉梢，道：“好，传我口谕，着司马冰即刻前往边关，替我犒赏三军！”

　　武三思应了一声，见武媚娘想要起身，忙上前扶她起来。

　　武媚娘冲婉儿点点头，便由武三思和一众宫人们簇拥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