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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寿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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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寿宴顺利进行,李治和武媚娘身着朝服,端坐于明堂之上,春风满面地接受着百官的朝贺。
皇子皇孙,文武百官,四方使臣依次入场,献上贺仪,然后在席位上落座。
李治与武媚娘举起酒樽,同在座诸位畅饮一杯,众人恭敬地回几句吉祥话,推杯换盏间,皆言笑晏晏。
丝竹管弦声起,一批舞姬身着霓裳羽衣,踏着细碎的舞步涌入殿中。
木窗轻启,微风从四面八方吹送进来,吹得舞姬们轻薄宽大的衣袂烈烈而动,宛若飞仙一般,轻盈飘逸。她们时而纤腰频转,时而媚眼如丝,分分合合地变换着队形,看得那些四方使臣挺直了腰杆,迷离了双眼,琼浆玉露还未饮几杯,便已经醉了。
少顷,礼乐声渐急,惹得众人也绷紧了神经,全翘首望过来。只见人群分开处,一人身着道袍,长发披肩,手执宝剑跃入阵中,一手在空气里比比划划,一手放在身前念念有词。舞姬们的舞姿缓缓凝重起来,只见那道人在大殿中来回穿梭,似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
原本窃窃私语的众人安静下来,李贤坐在李治的下首位,冷眼看着殿前的表演,嘴角不由噙了一丝厌恶般的讥笑。
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本难登大雅之堂,偏还拿出来丢人现眼!若说只是自家人便也罢了,还有四方使臣在场,传出去岂不是落人笑柄!
还好李治与武媚娘的视线全被场中的表演吸引了去,并未注意到李贤异样的神色,倒是一旁太平公主见了,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忙悄悄扯一扯他的衣角,冲他摇摇头。李贤明白她的苦心,于是冷冷看一眼那舞剑的道人,然后收回视线闷闷地灌了几口酒水。
一曲结束,那舞剑之人跪伏于地,高呼万岁。
武后笑吟吟请他平身,并大方地赏赐了一众舞姬。
那道人长身而起,拱手贺道:“微臣恭祝皇上、娘娘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武后看着那道人,笑道:“明崇俨,听说你昨日夜观天象,可有什么收获?”
明崇俨恭敬道:“昨夜东南天际紫微星高悬,灿若明珠,是大吉之兆!”
武后大喜,将目光转向李治,笑道:“恭喜皇上福运绵长,泽被苍生!”
李治笑意盎然地摸一把修长的胡须,道:“全赖皇后与列位臣工辅佐有方,尽职尽责,朕牢记于心中!”
众臣离席而拜,山呼万岁。
待众臣重新落座,明崇俨又上前做礼,道: “启禀皇上、娘娘,如今我大唐国泰民安,四方来贺,乃是受天庇护,不如到泰山封禅,以谢天恩,同时也可彰显我盛唐气魄!”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百官面面相觑,目光登时都有些凝重。
历来到泰山封禅者,不过始皇与汉武帝二人。当今圣上既无开疆扩土之功,又无经国济世之能,这些年,他更是脱了身,将国事全推给武后处理,如何敢与始皇武帝相提并论!更何况当年高祖、太宗都不曾有过此种奢望,李治一介太平君主,又哪里当得起!这事儿闹不好不但不能给大唐增光添彩,恐怕还会遗羞于后世,令天下人耻笑!
武后眯起凤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文武百官,然后将目光转向李治,道:“皇上怎么看?”
李治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轻蹙起眉,沉默片刻才不置可否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百官方才屏息凝神,听了这话,才松口气,看来李治还不至于糊涂到此种地步。
武后揣摩着李治话里的意思,又扫一眼气氛严肃的百官,突然堆了一脸盈盈笑意,嗔怪道:“明崇俨胡闹了!这封禅之事,连太祖太宗都没有做过,皇上与本宫又如何当得起!”
这么一说,竟是将封禅之事驳了回去,满朝文武不由再松一口气。
明崇俨心有不甘,目光一转,又进言道:“既如此,不如在城北修一座天台,可祭祀天地,祈佑我大唐千秋万代!”
大臣们闻言,不由在心底大呼上当,怪不得莫名提起封禅之事,原来是声东击西,最终目的恐怕本来就是要修一座天台!刚才群臣都用目光表了态,这会儿若再反对,多少显得驳了皇后的面子,于是只好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明崇俨是皇后的宠臣,为人极是精明,说话办事最是小心,不可能不讲分寸,故而他方才在寿宴上的这一出,背后多半正是皇后授意,大家心知肚明,都不敢冒然相劝,更何况还有几位武后党的官员附和支持。
李治沉思半天,心知当着文武百官与外国使节的面驳武后并不合适,思来想去,都只好先答应下来,于是吩咐户部主事蔺大人道:“批一笔款子给工部!”
蔺大人面露难色,张了张嘴,像是有话要说,可惜支吾半天,到底没有勇气说出来,只讷讷答了一句“是!”
明崇俨面露得意之色,经此一事,世人皆知连皇帝都不敢驳武后的面子,武后兵不血刃地在文武百官以及外国使节面前彰显了自己的权威,自然一脸心满意足的笑意。
李贤眼瞅着一干朝臣无一人敢站出来说句明白话,已是气不打一处来,此时又见连皇上都默许了武后胡闹,便再也气不过。于是一把挣脱太平公主急忙伸过来拽他的手,起身离席,走到前排俯身拜道:“启禀父皇母后,北方大旱,颗粒无收,黄河以南饿殍遍野。国库里库存有限,还要拿去赈灾,恐怕没有多余的银子来兴土木,故而祭台一事,可否改日再议!”
李贤的话如同一颗石子落入水中,瞬间激起层层波浪。百官们惊得屏息凝神,哑口无言。李贤的话虽谨慎,可也相当于毫不留情地撕了大唐的脸面,盛唐怎么会有饿殍?这让四方的使臣如何看!何况还在武后的寿宴之上!
武后的脸果然沉了下来,但仍尽量保持着难得的克制,冷冷道:“太子忧国忧民,是我大唐的福气!只是你这些日子没来听政,故而不知道已有大批囤粮运往灾区,你放心,朝廷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大唐的子民挨饿!”
这话里话外抽打太子,一些忠厚老臣心里皆暗暗替李贤捏一把汗。大伙儿本以为武后会乘势追击,狠狠挫一挫太子的锐气,却不料她凝眸扫一眼众人,突然话锋一转,道:“虽如此,但本宫身为一国之母,当以万民福祉为先,祭台的事儿,就依太子之意,暂且取消了吧!”
李贤一喜,生怕武后食言,忙道:“儿臣愿请缨往河南赈灾!”
武后晦暗不明地笑了笑,转而向一旁一直未有言语的李治征求意见,“皇上的意思是?”
李治呵呵一笑,道:“难得太子有这份儿心,准奏便是,下去吧!”
李贤领命回到席位落座,丝竹管乐声又起,在座百官各怀心思,都没了听曲儿的兴致。
平日支持李贤的老臣此刻心中更是忐忑,这次交锋虽然表面看来是太子占了上风,但从此以后,东宫与武后的矛盾恐怕会更加难以调和,大唐的未来又多了几分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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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寿诞之后,婉儿的日子复归于平静,除了临时差使外,别的时间照旧在浣衣局里做事。
这日,婉儿在石径上被人喊住,回头见是一宫人携了一筐衣物过来,于是停下来等她。
那宫人走上前,挑起柳眉打量一眼婉儿,目露嫌弃之色,冷道:“管事嬷嬷让你把这些衣服送出去!”说着,不由分说便一把将竹筐塞进婉儿怀里。
管事嬷嬷刚吩咐婉儿去太医院取药,绝不可能再让她分、身去往别处,定是这宫人自己想偷懒,便拉个人做垫背。婉儿不想与她多做纠缠,便无意拆穿,心道反正还有时间,多做一些无妨,于是公事公办地腾出一只手去接清单。
那宫人轻抿起嘴,眼角一扬,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婉儿看在眼中,心里大呼不妙,那张清单却已脱了宫人的手,没有飞向婉儿,而是顺着婉儿的视线,飘飘荡荡往河中央飞去。
那宫人佯装愠怒,脸上带着得色,故意挑一挑眉梢,咬牙讥讽道:“上官婉儿,你闯祸了!接个东西都接不住,好了,这么多衣服,看你如何分得清往何处送!”
婉儿见那宫人洋洋得意,知她有意刁难,心中如何不气,于是冷笑一声,一把将那筐衣物塞回给她,不客气道:“管事嬷嬷差我去太医院,怎会又让我去送衣服?分明是你有意为难,这堆衣服到底是谁的责任,不如你我一起去管事嬷嬷那里讨个明白!看她罚我还是罚你!”
那宫人眼见搬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又怕婉儿真要拉她对峙,顿时面露惊恐之色,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话,惊慌之下也顾不上其它,只耍赖将那竹筐往大石上一扔,拔腿就跑,边跑边道:“我才不管,反正这清单是你弄丢的,你就得负责!”
婉儿叹一口气,心知这丫头一定是想抢占先机,添油加醋告黑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