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意深》渔樵耕读

29、第二十九章

　　无事的冬日，安在家里睡到自然醒。她端着咖啡，裹着厚厚的大围巾到院子里坐着。郊区的家里，院子搭建了玻璃房顶，温暖的阳光可以直射进来，并且没有寒冷的风，是个让人在躺椅上可以消磨一天的地方。
　　她刚躺下，就听见门铃的声音。
　　安疑惑的走过去，猫眼里出现Blanca因为寒冷有些苍白的脸。安赶紧开了门，有点责备的问道：“你怎么都不提前说的呀。我去接你啊。”
　　Blanca并不在意，搓着手说：“比Geneva要冷一点。我就是很想你，所以就来看看你。”
　　“我下周就要回上海了。还有工作。早知道就不接了。”安一想到还会见到康乐，就十分懊悔。
　　“所以你的心意如何呢？不喜欢那个年轻男孩吗？”
　　“不知道，什么是喜欢。那时候他went through all the trouble only to see me（大费周章来见我）。让我觉得很感动。”
　　“因为像是TA一样，不善言辞，就行动给你看。你是这样的想的吧。”Blanca靠着沙发，拿起了安的咖啡。
　　“那时候他来见我的大费周章的感觉，从巴塞罗那到巴黎，像是TA穿越暴风雪来到我面前一样。后来，他带我去看母亲的墓地，我又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比我勇敢的太多。我怕受伤害，竟然原地不动，一步也不向前。而他却向着我走了整整一百步。”
　　安想起来两人在电影院一起看母亲的钢琴音乐会的画面，安静的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
　　所以是从哪里开始出错了呢，她把头埋向Blanca的怀里。
　　也许，就错在我们不是大多数吧。

　　Blanca抚摸着安的头，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和TA的那一天。
　　夏日的日内瓦晴空万里。Blanca，Verona和Ja/vier就在后院的草地上踢球，他们忽然听见爸爸妈妈在喊他们的名字，三个孩子兴冲冲的跑到前院去。
　　推开了蓝色大门，隔壁的driveway上停着一辆黑色的皮卡。一个金发女子跳下来，手里拿着四盒马卡龙，她将甜点递给Bass夫妇，笑着说：“ Nice to meet you. I’m TA.（很高兴见到你，我叫TA）”
　　待她听到Bass夫妇与孩子们将法语之后，也开始说法语，她说她是新搬来的邻居。这时，一个穿着草绿色碎花裙的女孩走过来，用生疏法语介绍自己叫安。TA搂过安说：“我们将至少在这里度过暑假。”
　　Bass夫妇友好的说：“很高兴认识你们，希望你们度过难忘的暑假。”
　　她们笑的很灿烂，像日内瓦明媚的阳光，像院子前面盛放的蔷薇，像甜腻的马卡龙。
　　TA俊美帅气，气场强大。那时候Blanca已经16岁了，她也经历了懵懂的爱情的悸动，而Verona却不解，回了屋子，Verona便问道：“她们是情侣吗？”
　　Blanca耐心的告诉她：“是的，爱有很多种。那些你没见过的，也要祝福。”

　　安抬起头来，说道：“我还记得，上一次你不告而来，是你和Andrea的分手的时候，你开了六个小时的车过来。我就这样抱着你，像你抱着我一样。“
　　后来她在南意大利度假时，认识了那个德国男人Andrea。她奋不顾身的成为了他的学生，爱人，同事，以及最终成为陌生人。30岁的那一年，她与Andrea分手了。她从日内瓦开了快6个小时的车到巴黎去，告诉TA和安，她终于成为崭新的自己。
　　“那是哪一年？” 安问道。
　　“2016年。”

　　30岁的那一年 。
　　Blanca忽然想起自己忽略的一些记忆。
　　那是4月的时候，Verona回到日内瓦工作，到她那里去住。她正在和妹妹一起整理孩子们的东西。忽然间门铃响了起来。
　　Blanca开了门，TA就站在外面，双手提着红酒。Blanca惊喜的问道：“Verona是昨晚到的。你来的真是时候。”
　　Blanca往外面看去，TA回答她说：“别看了，只有我。安没有来 。”
　　尚塔尔和赛勒斯像小天使欢快的跑过来，一人抱住TA的一只腿，TA蹲下去，亲了一下她们的脸颊，把两个小孩一手一个抱起来。
　　晚上Blanca和TA去湖边散步，TA忽然问道：“你们会时常去看安的吧？”
　　Blanca不知她为何这样说，理所当然的回答：“会啊。你要在伦敦多久？Verona跟我说你回伦敦工作了。”
　　“一年吧。”
　　“安不去吗？”
　　“她工作很多。应该不会。”
　　TA忽然停下来，微风吹过她金色的发梢，泪滴划过脸庞。Blanca站在她身后，听见TA说：“新的生活开始总是很难，但是没有不会结束关系。”
　　Blanca当她在安慰自己，走前一步，把头靠在TA的肩膀上。
　　TA把她拥入怀中，轻声说：“你们要学会把一个人的生活过好。即使遍体鳞伤，也要活着，自己过好。”
　　Blanca想说点什么，然而最终没有说出来。
　　TA坐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回伦敦去了。生活好像又恢复了正常，Verona和Blanca都尽力在把一个人的生活过好。
　　那年的夏天结束后，Blanca到德国攻读硕士学位，Verona就在日内瓦，安在巴黎准备自己的钢琴曲专辑，TA一直在伦敦工作，宜宁仍然在洛杉矶。
　　好像每个人都很忙碌。
　　11月的时候，Blanca结束了一个学期的课程，跟着教授到海德堡出差回来的时候，她打算直接从法兰克福机场回日内瓦去，那里她遇见了来法兰克福出差的宜宁。两个人被困在大雪封城的机场，端着从热气腾腾到冰凉的咖啡，聊了一个晚上。
　　宜宁说如果不是日程太赶，她很想去巴黎看看安。
　　Blanca笑着说，我替你去看。
　　回到日内瓦后，Verona和Blanca腾出了一个周末，到巴黎去看TA和安。她们提前给安打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就直接过去了。
　　到TA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安憔悴的走过来。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衣，领口露出灰色的格子衬衫。Verona立刻感受到氛围不对，Blanca迎上去搂住安，问她：怎么了。
　　安说，她去格拉斯住了几个月。
　　Verona又问TA呢。
　　安低着头说：“TA留在那里了。我把她留在那里了。”说着，又抬手去擦眼泪。

　　“发生了什么？”Verona问道。
　　安扔掉手里的托特包，双手捂住脸，她痛哭了一会，哭的Blanca和Verona心慌。她想说出来，却说不出口。
　　“TA她走了。”
　　“走了？去哪里？格拉斯吗？”Verona焦急的问。
　　“不不。她死了。”安蹲下来，趴在自己膝盖上。
　　Verona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大滴大滴的落下，她发不出声音，颤抖的双手掩住眼睛，肘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什么时候的事？”Blanca哽咽着问。
　　“为什么？为什么？车祸事故吗？”安听到Blanca仿若游丝的声音。
　　“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安抬起头来，仰望着Blanca，眼睛红红的。
　　Verona已经无法承受，她跪在安的身边，把安揽进怀里。Blanca捂着脸哭着，不不，不，我不相信。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12月初的巴黎，天空灰蒙蒙的寒冷的巴黎，三个女人的心，比这冬天还要寒冷。

　　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Blanca笑了一下。
　　安问道：“在笑什么？”。
　　“笑TA，她明明让我们好好活着了。她却，她却。。”
　　安坐直了身子，看着身边的Blanca，看到她的眼睛慢慢红了，看到她悠悠的说：“原来，那时候见了我，那句话，是遗言啊。”

　　安愣住了，问道：“什么？”
　　Blanca眨了下眼睛，一颗泪滴落下来：“她让我经常来看看你。”

　　Blanca端起杯子站到落地窗前，天气阴沉沉的，开始下起雨来。安走到Blanca身后，抱住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Blanca用手遮着眼睛，默默的抹泪。
　　不知过了多久，Blanca抬起头，发现窗外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安也抬起头。
　　他就打着伞，一动不动的站在草坪外的停车路上。
　　安惊呆了，她跑到门口去，打开了门，那个男人正转身要走。“康乐。”安大喊。
　　男人的脚步停了一下，安可以感受到他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回头。安又喊了一次，Blanca也走到门口来。
　　康乐转过身，走到门口来。
　　他瞟了一眼Blanca，说：“因为没有当面分手，所以我不太甘心。现在我见到了，我同意了，分手吧。”
　　Blanca欲言又止，她知道他误会了，可是又不想代替安说出口，又或许安正期待这样的结果。
　　安苦笑了一下说：“I’m sorry。”
　　康乐冷哼了一声，说道：“之前不知道理由，所以一直埋怨你。你不爱我。你只是喜欢被宠爱的感觉。”
　　Blanca被这句话击中了。她想起她对Andrea 说：“我总是独自爱你，独自前行，独自一人等待你。你从不肯低头，你这样的倔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康乐转身大步走了，Blanca看着愣在原地的安，追了出去。她追上康乐用英语说：“Sir，I think you’ve misunderstood. I’m not her …”（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她的...）
　　“Do you know she had a 15-year relationship with a woman（你知道他有一个在一起15年的女友吗？）”康乐语气里有丝丝厌恶。
　　这下换做Blanca愣住了，他既然知道，又缘何如此生气呢？
　　“她喜欢的，可能是我身上某种特质，某种类似她之前的爱人的特质罢了。”康乐叹了口气走掉了。

　　Blanca呆呆的望着康乐离去的背影，想起Andrea也是金发碧眼，和TA的气质如出一辙。想起Andrea对她说：“你也喜欢那个女人对吧，只是无法说出口？”

　　Blanca忘记了回去，直到安过来给她撑伞。
　　回到家后，安问她和康乐说什么了，Blanca只是说：“他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Blanca转过身去，用法语问道：“到底为什么分手了？”
　　“因为，我和他的哥哥曾经是恋人。”
　　“如果康乐知道了，我们依然会分手。” 安没有再不安了，镇定了说了出来。
　　Blanca想到安在身后拥抱她，淡淡的说：“所以才利用了我。”
　　很突然的，Blanca问道：“能告诉我，那时候为什么爱上了TA吗？”
　　安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时间静止了一阵子，安说道：“我迫切的需要一个依靠，而TA是最好的选择。”
　　动机不纯的开始，目的明确的爱情，她们是那么开始的。TA应该一清二楚吧。

　　1992年4月，TA和安搬来之后的某一天，Blanca到伯尔尼去看望远道而来的朋友，TA正好有事，两人便同行。
　　Blanca问她：“你们是情侣吗？”
　　TA笑了一下说：“目前我还不知道。怎么说呢，她只是迫切的需要一个依靠，而我刚刚好来到了。即便我出现了，她依然感到人生很艰难。所以就算是被她利用了，我也希望她能好过一点就好了。虽然没有义务，但我还是期待他周围的朋友站在她那边。”

　　Blanca把头靠在墙上，轻巧的笑了一下说：“作为爱人，在一个人身上找寻什么而爱他。你不生气吗？”

　　然而，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和安没有什么不同。她们那么的相似，对过去恋恋不忘。宜宁前不久才说，她已经正式向过去告别，告别没有来得及说再见的爱情，告别没有来得及告别的爱人，开始崭新的一切。
　　记忆里很多忘却的事情，包括那时候Andrea说，我没有因为你爱过TA而生气，我只是在气，你不肯看看现在我爱着你的这颗心。

　　Blanca靠在躺椅上，说道：“他知道你和TA的事情了。他说你们相恋了15年。”
　　“他肯定很生气。”安平淡的说。

　　“我猜他没有。”
　　“没有什么？”安追问道。

　　“他没有生气。”Blanca淡淡的说。又自顾自说到：“他只是伤心，你从来没有好好看看他爱着你的那颗心。”

　　康乐从巴黎回来之后，就直接到上海去了。不多久和导演一起开会，他就遇见了安，安再次对他说：“Sorry。”
　　康乐背对着她说：“For what？”
　　却听见她说到：“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大概两个周之后，康乐得知母亲在下楼梯的时候摔伤了手臂，便回到新加坡去看望母亲，晚上到了机场已经夜里12点了，时元去接他。康乐站在等候处，远远看到一辆奔驰开过来。他从挡风玻璃望去，他想了一想，还是拉开前门坐了进去。
　　“妈妈受伤不严重，你不必这么晚回来。”
　　“你其实不用来接我。”康乐顿了一下说。
　　两个人瞬间无话，康乐想起十几年前，还是在上寄宿学校的时候，时元每周末接他回家，开着他的小破车，一路尴尬而安静。
　　全靠着这个沉默的男人，沈家才从窘境中走出来。
　　康乐想起当时也是听着音乐去淡化这境况，伸出手去按下了车子的播放键。车子里充盈起熟悉的音乐。他想看看是什么CD在放，于是又按下弹出键，取出了CD。他没看到时元皱了皱眉，紧张了一下。
　　CD退出来，车载音响立刻切换到广播去，里面传来主持人甜美的声音：“下面这首钢琴曲是作曲家林嘉安的新作《My name is Chow Kam》。”
　　康乐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静静的听着：“安的这首钢琴曲，开篇悲切凄凉，继而慢慢悠扬淡然，仿佛是在沉痛的陈述之后的释然，下面请大家欣赏。”
　　康乐听完了，双手掩住面颊，祈祷着想：千万不要是安写给我的歌曲。因为安说：她只为离开的人写钢琴曲。突然间，康乐想到：这次是她选择了离开。这个曲子是安写给自己的。
　　她想通了什么吗？还是看透了什么吗？

　　若有所思的想着，时元一脚刹车停下来。康乐一晃，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他随手捡起来，浑浑噩噩的跟着时元进了家门。
　　他进了门，在门口脱鞋，随意将CD放在玄关置物架上。时元将手伸过去拿CD，康乐盯着CD的另一面，上面写着：Call me Ka Ann Lam。
　　他惊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时元。
　　时元也不小心和他四目相对。

　　安在对谁说：我的名字是周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