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逢敌手》千绮夏

53、第五十三章

　　于是第二天，在季瑜的办公桌上便出现了一个被锡箔纸包住的长方形物体。

　　季瑜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黎暄并不在，唯独对方办公桌上已经开启的笔记本电脑显示了主人来过的痕迹。

　　八月末的天气高温不退，玻璃幕墙上倒映出的天空蓝得发亮，白晃晃的太阳仿佛永无休止一般散发出灼热的温度。仅仅只是从停车场走进商厦的那短短几分钟，便足以让人汗流浃背，更何况是西装革履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男性上班族。

　　季瑜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了椅背上，虽不至于热得满头大汗，但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些闷热，即便是进了冷气充足的办公室，也还是要脱掉一件面料不轻的外套才会好受那么一点儿。

　　只是此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桌上的那块依稀还散发出丝丝热气的长方形物体上。

　　季瑜抬头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不远处黎暄靠墙的办公桌，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幽深，片刻之后，还是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剥开了银色的锡箔纸。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了，季瑜的动作停了下来，头也不抬的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电源输入密码，一气呵成。

　　苹果派香甜的气味渐渐地浮现在办公室冰冷的空气里，来者并没有说话，季瑜也没有开口，表情却也渐渐地变得柔和下来。

　　打破了这片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宁静的是突然响起的欢快嗓音：“季总监，你可终于来了！”

　　听到这把陌生的嗓音，季瑜皱了皱眉，抬头换上一副淡定自若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的表情望去，站在门边的黎暄看也没有看这边一眼，仿佛刚刚那束难以言喻的目光只不过是季瑜的错觉，随即兀自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看似心无旁骛的投入了手头的工作之中。

　　眉眼弯弯的实习生拿着薄薄几张杂志插页几步走到季瑜桌前，不等季瑜发问，笑眯眯的目光首先就落在了那块被季瑜剥开的苹果派上，随即拉长了声音惊讶道：“咦——这是自己在家烤的苹果派吗？”

　　季瑜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黎暄沉静英俊的侧脸，微笑着沉吟道：“大概是的吧。”

　　实习生放下了手中拿着的杂志插页，伸手便拿起了那块表皮金黄的苹果派，作势嗅了嗅：“这个也太甜了吧？季总监不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吗？”

　　季瑜完全没有料到实习生会做出这样轻举妄动的行为，顿时也有些反感，却还是忍耐着答道：“并不全是……”

　　实习生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嘴角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隐隐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给我可以吗？”

　　季瑜愣了一下，办公室里敲击键盘的声音也消失不见，空气骤然变得像是快要凝固了起来。

　　然而年纪轻轻的实习生仿佛读不懂空气一般，见季瑜没有回答，不退反进的祭出甜死人不偿命的招牌笑容，撒娇似的开口道：“今天来的路上没有吃早餐，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季总监不会吝啬到连一块甜过头了的苹果派也舍不得分给可怜的下属吧？”

　　黎暄刷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季瑜准备回绝实习生无理的要求，未料对方再次看似无心的说笑道：“……该不会是哪位季总监的追求者特意拿来讨好季总监的吧？”

　　一边这样半真半假的猜疑着，一边却拿目光瞥向办公室里的第三个人。

　　季瑜没心思跟他纠缠下去，只是凝神注意着黎暄那边的动静，当下便滴水不漏的反驳道：“当然不是。”

　　实习生转了转那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拿着逐渐失去温度的苹果派张嘴便是一口，细细咀嚼之后，也不管季瑜是什么表情，笑嘻嘻的说：“那就谢谢季总监了，这个苹果派果然甜得发腻。”

　　伴随着一道响亮的摔门声，连带着玻璃都震了震，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季瑜站了起来，实习生举起桌上的彩色插页挡在季瑜面前，顺手就将那块啃了一小口的苹果派轻描淡写的抛进了地上的垃圾桶里。

　　季瑜的脸色冷了下来，实习生视若无睹的微笑道：“差点忘了正事，Janet让我把这个插页上的单品拿来找季总监确认一遍……”

　　等到好不容易应付完了实习生的死缠烂打，落了个清静的季瑜又被一个合作商的电话叫去参加新品发布会的专题取材，一时之间，是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

　　再回到编辑部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等待着季瑜的只有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办公室，黎暄的办公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得没有一丝人气。

　　意识到了对方恐怕又误会了什么的季瑜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这才发现原来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明天便是公布副主编结果的日子了。

　　正在此时，桌上的手机又猛地震动了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出的是林淼的名字。

　　季瑜回过神，没有多想便接通了电话。

　　……

　　林淼还是住在之前那个公寓里，离婚之后，妻子在选择放弃儿子的抚养权的同时也自愿放弃了这处婚前由林淼一人购置的房产。

　　季瑜也并不是第一次拜访林淼的家，只是这一次，无论是客厅里光秃秃的墙壁，还是看不出烟火气息的开放式厨房，无一不显示出一股孤单寂寥的意味。

　　身形依旧过于单薄的林淼一边迎季瑜进了客厅，一边略带歉意的解释道：“不好意思，这么晚叫你过来，这是……”

　　季瑜把手中那一盒熊猫形状的曲奇饼干递了过去：“这是小宝很喜欢吃的曲奇饼干。”

　　林淼接过铁盒曲奇，垂下眼帘，两个浅浅的梨涡在缺乏血色的脸颊上若隐若现：“还是阿瑜有心了。”

　　季瑜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直奔主题的关心道：“对了，小宝到底怎么了？刚刚你在电话里说……”

　　林淼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推开了卧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声音很轻的说：“也许是那天热着了，回来之后便开始发高烧，反反复复的跑了医院好几趟，烧退了可是人总是没什么精神。”

　　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季瑜始终是有些愧疚的，即便源头不在自己身上，但仍有一种隐约的负罪感：“对不起，那天，我……”

　　林淼温和的打断了季瑜尚未脱口而出的道歉，指了指几步之外坐在床上抱着一只软绵绵的兔子玩偶自言自语的小小身影：“小宝这几天吵了好几次要见你，就连我跟他说‘季叔叔要工作’这种以前很管用的话现在也不管用了……”

　　“没事的，这几天我也很担心小宝。”

　　季瑜走到床边的时候，捏住兔子长长的耳朵碎碎念的小宝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道欣喜的光芒，嘶哑的喉咙兴奋的尖叫道：“季叔叔！是季叔叔来了！”

　　林淼也笑了起来，放柔了嗓音道：“这下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小宝开心的点了点头，抛开了怀中的兔子玩偶便往季瑜怀里滚去，林淼见状难免想要出声制止，但是在看见季瑜温柔接纳的动作之后，不由默默无声的没了言语。

　　在林淼离开了卧室之后，赖在季瑜怀里撒娇的小宝轻轻地扯了扯季瑜环住自己的手臂，忽然问出了一个让季瑜有些意外的问题：“季叔叔，我是不是惹梨叔叔生气了？”

　　季瑜沉默了一会儿，才摸了摸小宝有些发汗的额头，说：“没有，宝宝很乖。”

　　小宝也静了一会儿，半晌才抬头用天真无邪的目光注视着季瑜的脸庞，声音低落的问：“我还能去找梨叔叔玩吗？这次带上爸爸，我们四个人再一起去动物园好不好？”

　　季瑜不想说出欺骗小孩子的话，但也不忍心让小宝难过，只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等宝宝先乖乖把病养好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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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小宝变得悠长的呼吸声，季瑜关掉了卧室里的灯，然后轻手轻脚的带上了房门走了出来。

　　客厅里只亮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林淼形单影只的站在灯火阑珊的窗前，身后的影子也被拉得又细又长。

　　季瑜走过去的时候，林淼没有回头，额头抵住冰凉的玻璃，窗外是一片黑漆漆的夜幕，唯有五光十色的灯光交相辉映，再远处，便可以看到亮如白日的桥上飞驰而过的稀疏车流，宛如一道道璀璨的流光，倒映在桥下的漆黑河流之上，是宛如海市蜃楼的繁华美景。

　　林淼的声音在这寂寂夜晚里轻轻的响起，浅浅淡淡，像是树上的桂花簌簌落下，无声坠落，不经意便能勾起那段恍如昨日的青春记忆。

　　嘴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季瑜惊讶的放大了瞳孔，回过神之时不禁有些失态的推开了对方。

　　林淼的声音是那样的真实，又是那样的虚幻，一瞬间，季瑜恍惚得似是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傍晚。

　　睁开双眼的男生露出一个吃惊的表情，并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骤然对换的角色让季瑜难免有些无法接受，林淼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两个小小的梨涡还是记忆里最开始的可爱模样：“阿瑜，十年前的那个答案，现在再来回答的话，是不是……”

　　季瑜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在林淼尚未说出那些不应该说的话之前，似是而非的感叹道：“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在季瑜快要走到玄关的时候，身后的林淼终于还是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瑜没有回头，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片刻之后，才传来林淼似在颤抖的声线，倘若季瑜回头，定能看见对方梨花带雨却强颜欢笑的脸庞，但是他没有。

　　“……我们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好好休息吧，再见。”

　　季瑜下意识的撒了谎，只是不想让林淼难堪。但是这个答案，彼此心中都已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