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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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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起床啦,小少爷……”
模模糊糊里耳边又传来春暖的声音,好像已经这样柔声催促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偏偏翻来倒去又只有这两句话。周长久忍不住烦躁的低嚎一声,干脆把整颗脑袋埋到了薄被下。
“小少爷……您要是再不起床,夫人就会……”
春暖话说了一半突然噤了声,周长久再糊涂也知道是谁来了,顿时有些心惊胆战,匍在被窝里的手脚都有些僵了——
“周!长!久!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都快辰时了!我看柳伯管的那些猪猡都比起的早!”
“啊,娘,我……”周长久顿时有些无力,想搬出些之乎者也的道理来证明猪猡与人的区别,是不可以这样拿来直接比较的。
“你,你什么你,你是不是又想拿胡话来搅浑娘的脑子,好不去计较你昨晚又偷摸溜出去和那些野孩子瞎玩?”周夫人就差叉着腰,拿起床榻上的藤枕抽他了,可是虽然语气像河东狮,脸上却还挂着温柔的笑,只是在周长久看来却觉得比夜叉还可怕。
周长久哪还敢再贪恋睡眠,赶紧朝周夫人的位置反方向翻滚了两圈,赤着脚便要开跑。
“周长久!给我站住!”周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也像野孩子一样乱蹿,又气又笑,最后只好无奈道:“记得去钟老先生那读书!唉,要是你像小涂那孩子一样懂事就好了,我就不用多操这份心……”
这时周长久早已套上春暖悄悄抛过去的布履,手上拿着两只还有些温热的大馒头,飞奔着去找泼猴那群他娘亲口中的野孩子去了,只隐约想着,人和人怎么可能一样呢,莫不是真都成了小猪猡不成,还是让那个什么小涂自己乖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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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想到这个小涂便像突然生出的一个梗,一整天都在周长久耳边回响。
周长久先跑去定阳河边找泼猴,却怎么都寻不到踪迹,只好颇不甘愿的向钟老先生的学堂走去。
并非周长久不喜钟老先生,相反,四年前,几乎是周夫人硬拖着周长久去拜见刚安顿在定阳的钟老先生时,这一老一少就觉得彼此相当对盘,周长久喜钟老先生白花花的须眉,海阔天空的故事,钟老先生喜周长久一看就相当顽皮的表情,还有尚未被礼教束缚的各种新奇想法。只是周长久毕竟还是少年心性,总也静不下心和其他学堂里的学生们一起老老实实的念诵孔子曰。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他的父母也不曾太过责备他,只是让他得了空闲就多向钟老先生请教请教。
等周长久故意拖着步伐慢慢走到学堂时,晨诵早已结束,一看不用死读书,他立马活泼起来,扯着嗓子就往学堂后院跑:“钟老先生!长久来啦!可还有早点?”
门后钟老先生双手捧着一壶热茶走了出来,无奈摇头笑着说:“都说了好几次,别加那老字,不老都给喊老了……”
周长久才不管这些,径自越过钟老先生的肩膀望过去,眼神忽的就亮了,嘴上说着:“不行呀,‘老’先生,我娘说,不加老字可不够尊敬。”一手就抓起几只饼饵大口咬下,还不满道:“钟老先生,怎么是素的呀……”
钟老先生拿了卷书敲敲他脑袋,“抢了老先生的早点,还敢挑剔!”
周长久只好闷声不吭的开心啃饼饵。
看着周长久一副及时行乐的模样,钟老先生微叹了口气,道:“长久啊……你今年也有十五了,正是志学之年,可你现在这样,就算是再好的千里马,也难入伯乐的眼啊。”
却见周长久嘻嘻乐道:“是不是千里马,又岂是因入不入伯乐的眼能决定的?况且,若我真是一匹千里马,我还得求神拜佛千万别有什么伯乐看见我!”
“你……”
“钟老先生,你先听我说。我知道现在时局动荡,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可是,我听我爹说,过去这些年,一个人一生如果有些好运能活长久一些的话,便能见证几次迁都甚至改朝换代。一生多短暂,我可不想像个赌徒一般把自己的项上人头交给一个难判贤明的君王暂为保管。”
钟老先生又叹了口气:“唉!目光短浅!”
周长久还是一张笑脸,“钟老先生,恐是要让您失望了,学生确实目光短浅,只想有能力护住自己眼前的。至于这大片江山今天是冠了谁的名,明日又换了谁的姓,我实在无甚兴趣,如果君王真怜悯百姓,又怎会征战不停?”
钟老先生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太过固执,说,“长久,你说的也不是并无道理。呵,倒是和涂严殊那孩子想法有些相似。对了,你还不曾见过涂严殊吧?他是前一阵才到定阳的,还未弱冠,倒是开了一家小药铺,确实颇有些本事。”
周长久一听,一下瞪圆两只乌黑的眼睛:“涂严殊?姓涂?”心里却想,这不会就是娘说的小涂吧?呸呸,竟然敢和我想法相似。嘴上却也有模有样应道,“那钟老先生,我这便去结识一下这位涂兄。”
说完周长久不等钟老先生回话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等跑得远了回头一看,才长出一口气:“总算不用吊着腔调说话了,哈哈!”
***
虽说已到了午饭的时候,可因为周长久起的已经不早,又从钟老先生那剥削了吃食,这会儿倒一点都不饿,嘴上咬着根青草慢慢的在河边走着,望望天上白云,几只鸟雀从他头顶飞过,欢欣的喳喳叫着。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差点被人从背后扑倒了,转头望去,周长久忍不住在心中念叨,咬牙切齿道:“死泼猴,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不找你倒来吓唬我了!”
泼猴和其他几个相似岁数的少年都一脸得意的嬉笑:“周长久周哥哥,谁能吓的到你呀?”
“也不知道昨天我们是被谁给骗去那野山墓地里,害的我回家了脚都在禁不住的抖!”
“连泼猴都不敢捉的花斑蛇,长久你还不是眼都不眨就拎起来了?”
周长久顿时有些无言可对,仔细看了看,不由好奇道:“你们今天怎么了,人这么齐,怎么有几个还带着个大黑眼圈?”
正在火气上的泼猴等人立马憋不住的争先说道:“长久,你还没碰到过那姓涂的小子吧?”
周长久一愣:“又姓涂?涂严——什么来着,那个新来的?”
泼猴忿忿道:“就是他!涂严殊!我们哥几个还不是看他初来乍到,才去找他,谁知道别看他脸色白的像鬼,又死气沉沉,脾气架子倒不小,我们几个去找他连正眼都没给过一个!”
周长久面上似也替泼猴不平,其实心中有些偷笑,泼猴说起来好听,实际上肯定是想给那涂严殊一个下马威,好让他也乖乖收入他的小弟众,结果却碰了个硬钉子。不过他嘴上却故意疑惑道:“咦,那他们脸上这彩……”
泼猴厚着脸皮硬着脖子说:“他们看不下去,便想替我去出口气,谁想到我们看在他还有个药铺的份上都让这他,那姓涂的下手倒完全不顾轻重,连脸都打!周长久周哥哥,我们中就你最能言善道,又英明神武又英俊潇洒,又……”
“唉唉唉,我知道,没办法,与生俱来……”周长久连忙截断泼猴没完没了的夸赞,又伸手挡下几个意料中挥来的拳脚,笑着道:“我还没去会过他呢!等我回头消息吧!”
泼猴等人脸上立刻放出光彩来,周长久原本还想和他们一起再去那野山上溜溜,却被他们说什么也不去的推着去找涂严殊,自己却都贼眉鼠眼的跑散了。
周长久只好独自走在街上找那家只听闻过的药铺,倒也不是很难找。门口只摆着一块木板,上面简单的用黑墨写了两个字:药铺。
周长久有些意外的看着这块木板,他并非很懂书法,可也看的出来这两个写的锋正势全。非但如此,他总觉得能感觉到这字如飞鸟展翅,但矛盾的却是明明想飞却飞不起来。周长久又想着这些天来听闻的关于涂严殊的各种说法,心中倒有些迷惑起来。
只是踏入铺前,周长久轻轻一笑,心想:管他们的说法作什么,我自己去眼见一番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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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这间药铺中,周长久只觉得钟老先生果然没说错,确实是一家“小”药铺,一张有些边面都没刨平的柜台,隔了一条小道是半面墙的储药小屉,周长久猜着这还是新做的,木香和药味混在一起,倒有些清新。
还在想着,里房便有人掀开深蓝色的布帘迈步进来,手上捧着一小篮已晒好的草药,一抬头也望了他,周长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对方道:“要抓什么药?”
涂严殊看到站在铺中的是个有些圆脸的俊朗少年,一双有些发亮的乌黑眼珠,一脸悠然自得的笑,看出并不是一个来配药的人,眼中神色便冷下了几分。
周长久笑嘻嘻的对上对方冷淡的双眸,心里想道,唉呀,果然和泼猴他们说的一样,一脸死气沉沉,脸色也有些太白了点,可是配上那双明明看起来挺清澈眼神却不饶人的眼,哪一点像死人了?他还在胡乱想着,张嘴却道:“这位兄台,我叫周长久,不知你姓甚名甚?”
挺自在的闻着对方身上飘过来的清淡药香,周长久可一点都不急着等他的回答,反正他早就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叫作涂严殊,不仅和他有些想法颇像,还有些傲气,恐怕身手也还不错。
只是,涂严殊好像完全把他晾在那里,自顾自的把草药分类装整,竟然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周长久脸上还挂着笑容,只是渐渐有些勉强了,把能想的都想了遍,眼珠从屋顶转到地上也已经三周圈,还是没等到一个回答,他倒开始觉得他可能是误会泼猴了,或许他真的只是想打声招呼也没准?
一时间两人之中谁都没有发声,结果反倒是周长久的肚子先打破寂静,几声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声在这间小药铺里格外响亮。周长久一下被这巨响弄的有些害臊,虽然他是因为没吃午饭,到现在才肚饿,可毕竟现在已经末时……
周长久只看着涂严殊抬起头来看向他,或许是错觉,但他总觉得那还是没有表情的脸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涂严殊。”他说。
周长久顿时有些发傻,只听到那少年又说:“我叫涂严殊。……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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