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寻（参赛版）》云思遥

3、补偿

　　重返校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走到离校舍最近的小操场的排球场边，隔着铁丝网，不意外的看到叶紫高挑的身姿，一记漂亮的扣杀叫对方队员傻了眼。
　　苏默涵不禁微笑。
　　清俊的叶紫即使在人群中也教人一眼看见，再难移开眼。
　　她停下脚步，没有再继续向前，反而从门口绕了进去。在一旁坐下后，捧起叶紫丢落的衣服，使力掸动，尘土飞溅，迷了她的眼。
　　她忙低下头，揉眼睛，朦朦胧胧的觉察有两个人并肩走过她跟前。高昂的声音传来：“昱辰，今年新生军训的动员大会你可是要参加吧？”
　　“嗯。”回答是漫不经心的。
　　邱昱辰？
　　苏默涵眨了眨眼睛，视线逐渐清晰，再转头望去，只见到两个身着运动服的男生向操场外走去。那左边高大俊挺的背影依稀有几分熟悉。
　　收回视线，她不在意的继续观望叶紫的训练。她知道的，虽然三人组篮球赛叶紫拿了两年的冠军，可这排球赛却是她的心病。六个人的比赛多少靠她一个人势单力孤，两届比赛都只是止步八强。
　　她抱着叶紫的衣服，思绪却飘到了远方，丝毫没有留心一个修长的身影罩住了她眼前的光。“发什么呆？”她的肩膀冷不防被重重的拍打。
　　被惊了一乍的苏默涵回神，长舒了口气，半嗔的说：“大白天的，被你吓了半条命了。”
　　叶紫在她俏丽的脸颊上捏了一下：“我才被你吓了一跳，除非我比赛硬拖着你来，几时见你主动踏进排球场来看我训练？莫非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苏默涵吃吃的笑：“想你了，就来看你啊。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紫不以为然：“你那点心思糊弄别人还好，我们几个知根知底的才不会被你这张乖巧的脸给骗过去。快说，有什么事想拜托我？”
　　苏默涵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短发，笑了笑：“马上院里排球队招新生了吧？”
　　“对。”秋天的傍晚有些凉意，叶紫从她手里接过外套披上，感叹的说，“不知道今年新生的质量怎样。”
　　苏默涵掩嘴一笑：“你这模样倒教我想起一个人。”
　　“谁？”
　　“《灌篮高手》里的赤木刚宪。”
　　“好你个苏默涵，敢把我比大猩猩。”叶紫不依不饶的挠她的痒，她却不为所动，叶紫见算计不到她，泄了气，坐到她身边，“你倒不怕痒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通共这个弱点，我自然要克服掉，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得。”叶紫点了下她的头，“你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谁敢惹你？”
　　“喏。”苏默涵指了指她适才挠过的地方，“铁证如山。”
　　叶紫捏着她的下巴。“小心眼。”她突然反应过来，“你这么关心系里招新的事情干吗？别跟我说最近闷的慌。”
　　“答对了。”她拍手笑说，“我想进排球队。”
　　叶紫差点厥过去，忙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还是我大白天的出现幻觉了？”
　　苏默涵指了指出口，一本正经的说：“出这门向左拐，能到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出现幻听可是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叶紫忙恨恨的拍她的手背。“你安心咒我好了。”
　　苏默涵抓过她的手，很认真的说：“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很想进排球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不好吗？”
　　“好是好。”叶紫打量她苗条的身型，摇了摇头，“就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可不敢收，再说我不管这个，你真要参加得过了教练那关，我不想让人家说我徇私。”
　　“我知道，我就告诉你一下，以免到时你大惊小怪。”苏默涵一把拉起她，“回去吧，一会发信息问问亦心跟小薇晚上吃什么，我们顺道给带回去。”
　　“你玩真的？”叶紫拉着她的袖子。
　　“我几时拿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来开玩笑？”苏默涵也回的无比认真。
　　叶紫想了想。“好，到时你去试试。不过，有言在先，我不会为你说好话。”
　　“明白。”苏默涵穿过她的手臂，边走边笑说，“到时，或许是我让你大吃一惊也不一定。”
　　“叶紫，大学四年，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神思恍惚的回到一年前毕业聚餐上，大家喝的都有些高了，说话也多不顾忌，一起玩着真心话大冒险，有人即是这么问叶紫。
　　叶紫沉默半晌，才叹息道：“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进排球赛的前四强。”她转头看叶紫，一向骄傲的叶紫眼底生出无尽的遗憾，叫她的心好似被戳了下般的疼痛。
　　她会帮叶紫实现她的愿望。
　　她要叶紫没有遗憾。

　　一踏进19楼，空气便阴沉了些。她们四个人感情好的出奇。四年不曾闹过大的风波，偶尔的拌嘴也总是第二天便雨过天晴，感情好的让所有知道她们的人妒忌。
　　“哎呀，我闻到我最爱的八宝粥的香味了，一定是默默回来了。”宿舍门打开，探出一张娇俏甜美的面孔，一双半月型的爱笑的眼眸灵气四溢。邱亦心接过苏默涵手中的袋子，如获至宝似的进了屋。“默默最好了，你出去两天我可想死你了。”她转身把苏默涵抱了个满怀，“幸福的味道呀。”
　　“你就这张嘴甜的腻死人。”叶紫进门把外套顺手丢在床上，半是无奈的摇头。
　　苏默涵轻笑。“吃醋呀，乖，我也抱你一下。”
　　叶紫夸张的拍自己的额头。“你都被亦心教坏了，你们一边甜蜜去，别扯上我。”
　　“为什么又把责任推给我呀？”邱亦心不满的抗议，“默默别理她，她一身汗臭味，我们都是香香的。”
　　“邱亦心！”叶紫阴阴的声音响起，出其不意的把娇小的邱亦心抱了起来，作势往阳台走去。
　　“别别别——”邱亦心忙扯住她袖子，讨饶着，“好叶子，我错了，你也香香的，我以后都乖乖的还不行吗？”声音好不委屈。
　　“就再饶你一次。”叶紫放下她，半是宠溺的说，“真该让你的那票追求者看一看你在宿舍里的样子。”
　　她扮了个鬼脸：“人家把你当亲人才无法无天的嘛，你就会捉弄人家。”
　　叶紫也忍俊不禁：“谁让那招百试百灵。”
　　苏默涵一旁含笑的看着她们的嬉闹，从前不觉得多么珍贵的情景此刻却无比的让她感动。她视线微微倾斜，却看到一直微笑的秦薇，随后若有所思的发呆。她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全部都知道。她还能眼睁睁的看着秦薇伤心欲绝吗？

　　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苏默涵很久没有睡的如此踏实，竟是香梦沉酣、一觉天明。看了看手机，时间还早，就一个人蹑手蹑脚的下床。
　　她的下铺是秦薇，睡姿恬静。亦心在她对面的上铺，薄薄的毯子早被她踢到一边，她给她盖上。最后她走到叶紫的床铺前，被她冷不防伸出的手抓住了胳膊。“瞧我抓到了什么？你梦游？”叶紫另一只手半迷糊的揉眼。
　　苏默涵半好气半好笑的回答：“也不看看时间，你该去操场集中训练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叶紫立即跳了起来，头重重撞在床板上。“哎哟。”她抱头。
　　邱亦心在上面踢着床铺。“死叶子，一大早扰人清梦。”
　　叶紫无辜的揉着自己的脑门。“我也是受害者。”她咕哝了一句，却还是穿衣起床。她们四人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不喜欢大把的青春被踯躅虚耗。
　　忽然叶紫停下手上的动作，扳过苏默涵的身子，用力的眨眼。“难道我还在做梦？”眼前的默涵一身红色耐克运动服，神采奕奕，如同轻盈的小鹿浑身上下散发着轻灵活泼的气息，哪还有半点她熟悉的弱不禁风的样子。
　　“看来我得再睡一会。”叶紫复又躺下。
　　苏默涵哭笑不得，用力在她胳膊上恨恨捏了一把。“好痛！”叶紫不禁大叫。
　　苏默涵掀开她的毯子，拉她起身。“知道痛就快点起来，该不是你忘了今天我要做什么了吧？”
　　叶紫恍然大悟。“我真给忘了。”她一拍手，“亦心，小薇，今天全给我去小操场，默默要参加今年排球队的选拔，都给她助阵去。”
　　“呀。”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样的讶异。
　　邱亦心滑下床。“默默，你要进排球队？”
　　“对。”叶紫揽过她的肩，“默默要跟我并肩作战。”
　　“切。”邱亦心皱了皱鼻子，“默默，我一直以为你是运动白痴。”
　　苏默涵略带神秘的一笑。“天才和白痴有时只是一线之隔。”

　　叶紫看着排球场上的风云变幻。她出手极快，且飘忽不定，令人防不胜防，唯一欠缺的是力量，但她却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把缺点变作了优点。
　　“如果我是赤木刚宪她岂不就是樱木花道？天，我在胡言乱语什么。”叶紫喃喃的说着，不住的摸鼻子。
　　邱亦心的嘴张成了O字型，惊讶的说：“天才和白痴果然是一线之隔呀。”
　　秦薇若有所思：“看来，默默是真人不露相。”
　　“对。”叶紫恨恨的说，“回去好好审她，竟然连我们都瞒着。”
　　秦薇淡淡一笑。“叶子，我想，默默隐藏自己的才能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不过……”她停了停，接着说，“她一贯懒散，这次既然主动要求加入，一定是为了你，为了实现你的愿望。”
　　叶紫不由自主的低头沉思，半晌，抬头，坚定有力：“所以，今年我一定要拼尽全力，为了默默的这份心。”
　　“好，加油！”三双手叠加在一起，有力而团结。

　　轻轻拍打着皮球，苏默涵有些心不在焉。很久没有运动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向她诉说着“劳累”二字。可一旦触摸到皮球，竟连她自己也生出再难割舍的牵挂。
　　这副身体有三年不曾碰触排球，但这副灵魂却仅仅只有半年而已。若非他她是无力一个人抗拒心中梦魇的。
　　是他，给了她忘记过去的勇气；是他，让她的生命变得鲜活。
　　可她却眼睁睁的失去了他。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如潮水般四面八方的涌来，几乎将她淹没。她镇定的呼吸，阻止心头不断涌起的恐惧与空落。
　　这样的失去，她再也禁不起。
　　“今年的比赛恐怕不会太顺利。”身后有低沉的声音响起——低且漫不经心。她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会是谁。
　　惫懒中却明明白白透着力量的声音，她所知道的人中，只有一个——邱昱辰。
　　“何以见得？”后面清亮的女声让苏默涵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安静的倾听。
　　“听说，文学院有一个高手加入。”
　　“一个大一的新生难道有翻天覆地的本领不成？”女声嗤笑一声，透着满不在乎的从容。苏默涵知道叶紫对排球比赛的重视，但一连三届，全都是毫无悬念的被她率领的外语学院拿下。
　　“不是新生，是叶紫的舍友，亦心的好朋友。”邱昱辰的声音明显带着看好戏的戏谑，“似乎有人说，她打球的风格酷似你。”
　　苏默涵不禁微笑。
　　的确酷似。因为外语学院的队长，此刻正与邱昱辰交谈的女生，朱子焱，正是她的师傅。当年临近毕业的朱子焱无意中和她相识，一见如故，倾囊相授，才有她今日的本事。如今，她是真的以彼之道还矢彼身。
　　“哦？”似乎邱昱辰的话引起了朱子焱十足的兴趣，“有机会我倒想会会，希望她们中文系能走的足够远。”
　　声音渐渐远去，她轻轻转动皮球。她就在这里，以最安静的姿态等待与她的师傅相抗衡的那天。
　　想必，会相当的有趣。

　　深秋的校园，落满一地的碎金黄。
　　苏默涵悠闲的散步其间，秋风拂过，干燥而冷冽。把头掩没于高高竖起的衣领间，静静的让心绪徜徉。一个熟悉的有磁性的声音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响起。
　　“人生如一场独奏。
　　因为是独奏，所以很孤独。我们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啼哭是第一个音符。独奏开始时，身边会围着一些人，但随着岁月流逝，那些人将去往别处，有时环顾四周竟再没有可以亲近的人，这种感觉让人失望。
　　人生如一座丛林，潮湿而腐朽。在这座丛林里穿行，每个人都像一阵风，吹了，走了，散了，你的欢乐有时是别人的忧愁，一个无意的眼神可能成为另一个人内心的暴风源。人的灵魂像一缕无法固定的轻烟，风一吹就散了。”
　　她不觉驻足，靠在一旁的梧桐树下，听任这熟悉的声音占据她所有心神。前尘往事翻涌而来，他也只是个孤独的孩子，却用尽自己的温暖不让她有一天的寂寞。
　　那一生，她何其有幸能遇见他。
　　却又何其可悲，把一切美好甜蜜埋葬于时光的洪流中。
　　富有磁性的声音被音乐替代，响起的是蔡琴的《我听见我的心在哭》。
　　“我听见我的心在哭如此遥远却如此清楚
　　我听见我的心在哭像孩子一样的无助
　　人的世界忙忙碌碌盲盲目目在人群中随着沉沉浮浮
　　每个人荒荒张张仓仓促促谁又能去说自己在乎。”
　　凄美的歌声如泣如诉，即使在混沌的黄昏，也丝丝入扣，直扣人心。复又踏上回去的路，脚步却变得缓慢而凝重。
　　歌声渐渐的停息，心却无法再平静。
　　他也在寂寞着吗？
　　心不自觉的揪起，为他——亦为她。
　　口袋里的手机长长的振动，伴随着清脆的铃音。她打开，一个本该陌生的号码，却是她心底不曾忘记过的永恒。
　　手犹自颤抖不息。她深吸了口气，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按下了通话键。“喂，你好，我是苏默涵。”一个字一个字的发音，颤颤的，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电话那头似乎一怔，随即传来很轻很轻的笑声。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分明感受到春天的温暖气息。“是我，季斯磊。”

　　校门口有家甜品店一直是苏默涵的最爱。那时他们恋爱里很多静谧美好的时光便在这里打发，一起悠闲的喝着下午茶，用最放松的姿态谈天说地。
　　当季斯磊在电话里问她去哪见面时，她毫不犹豫报了这个地址。季斯磊自当欣然。他与她一样，都极爱吃甜食。记得当年她还曾笑他，他却振振有辞的说爱吃甜食的男人秉性温柔，教她无可辩驳。
　　她贪恋他的何尝不是他身上温和的气息。
　　两杯滚烫的奶茶摆在他们中间，一杯巧克力味，一杯香芋味。苏默涵抿了一小口，任滚烫的液体在胸口流窜，温热了适才户外的秋凉。
　　“当心烫。”季斯磊从旁提醒。
　　苏默涵却心满意足的放松身体，靠在软软的沙发垫上，微笑：“我不怕，喝奶茶我不喜欢中间状态，要么冰凉，要么滚烫，才是最好的味道。”
　　季斯磊不觉轻笑，待得手掌触摸的温度稍稍冷却后才抿了一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香芋口味的奶茶？”
　　“因为我知道。”她仍旧是这句话，笑眯眯看着他。
　　“那你还知道什么？”他也学她靠在后面，肢体全然放松，可眼神却专注的投在她的脸上，对她的答案开始有所期待。
　　她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我知道的可多了。”
　　“提问！”
　　“回答！”
　　两人不约而同的微笑，彼此都十分享受这种轻快的乐趣。
　　“我最喜欢的颜色？”
　　“绿色。”
　　“我最喜欢的动物？”
　　“猫。”
　　“我最喜欢的零食？”
　　“薯片。”
　　“我最喜欢的饮料？”
　　“苹果味的芬达。”
　　“我最喜欢的季节？”
　　“春天。”
　　“我最喜欢的城市？”
　　“青岛。”
　　……
　　一问一答间，她的眼睛越发明亮，而他的表情却越加惊诧。很多很隐秘的东西甚至是经过她的提醒才意识到他的确如此。人往往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里忘记自己最喜爱的食物、最喜欢做的事情。可有一个人竟比他还了解他自己，怎能不让他惊喜怎能不让他珍惜？
　　“最后一个。”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想更仔细的看清她，“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么多？”
　　她直起身，和他一样的坐姿，两个人头靠的很近很近，好似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她清澈的眼睛无比坚定无比深邃。
　　“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而这喜欢早已拧痛了她三年，给她重新来过的勇气和信念。她执意早早的进入他的生命，只因她明白，当一切重新开始，她便是把握自己命运的人，不仅仅是她的命运，也包括他的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