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夏乐]年关》木枫槿

38、百岁之约

　　夏夷则在偃甲鸟的指引下循声赶来，只见莹光一闪，一眼便瞧见了乐无异，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怎么也无法镇定，心下一紧，提剑飞速奔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比剑相持之际，李怀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刀光如匹练，直逼乐无异胸口要害，乐无异侧身闪躲不及，退身又被李怀长剑缠住剑身步步逼近，想是难逃一劫，正琢磨着怎么避开要害减轻伤害的时候，有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一直站在乐无异身边的闻人羽打退两个刺客之后回身一望，眼见着李怀出暗招，脑子里一片发懵，但人已经先冲了过去，如同本能一般，持枪一劈分开了绞着乐无异用剑的长剑，借力回枪往李怀胸口一刺，生生受了一刀，正中要害。

　　那李怀长剑脱手之后，中枪已知命不久矣，博尽最后一口双手持刀也要继续往前捅。乐无异震惊之余，一口劈开短刀将人踹开。

　　“闻人……”闻人羽跌靠在乐无异怀里，意识有些模糊，瞳孔开始涣散。乐无异清晰地感受到夜里的凉风正加速地带走怀中人的温度。乐无异轻轻地拍了拍闻人羽，很努力地扯出一个微笑哽咽着唤道：“闻人，快醒醒，别睡了……”

　　闻人羽漆黑死寂的眸子里渐渐泛出星光，她想要抬起手再揍一揍乐无异的头，摸一摸……他的脸……

　　乐无异眼疾手快又小心翼翼地抓紧了那只怎么也抬不起来的手握在手心里。

　　夏夷则默默地立于一旁静静地看着，神情复杂，内心翻涌。此刻乐无异眼中已经没有他了，准确的说，除了闻人羽，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了。

　　两方对敌，攻心为大，心乱则必败。那些刺客见此突变，还不逮着机会群起攻之，招招砍向突遭剧变神思恍惚的乐无异。夏夷则连忙起剑使出一招太轻御云式，刺客悉数倒地重伤昏厥。

　　很久很久以前，乐无异曾笑着说招式很华丽攻击力很高的一招非让他演示给阿阮看。只可惜，现在的乐无异早已没有心情再如是这般调侃于他了。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他一个生者又怎么跟死者相提并论，原来他一直是过客，从不是归人。风沙席卷而过，如钝刀过肉一般撕裂着疼痛，这个深夜似乎比以往更深沉，长夜漫漫无尽时，无星无月点缀几丝悲凉，明明近在咫尺，夏夷则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

　　乐无异一个人微低着头认真地注视着闻人羽惨白素娟的面容，轻笑着低声如软语一般絮絮叨叨，说着从前，谈着现在，想着未来。

　　闻人羽早已听不见了，夏夷则却听得分明。但是，这样的话，他终究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来晚了一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法还乐无异一个闻人羽，因为乐无异此刻想听到的是闻人羽的回应。

　　夜很凉，心更凉。

　　如此的黑夜，望向天边，压抑的墨色，夏夷则都要觉得黎明再也不会来临了……

　　后来秦炀来了，抱走了闻人羽。乐无异还是一个人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夏夷则这才慢慢上前，蹲下身，揽住乐无异的肩头，将人往怀里轻轻一靠。乐无异收起了强撑的笑意，一把搂住夏夷则的腰紧紧地抱住，将脸埋在夏夷则的颈窝里，也不去看人。

　　夏夷则只觉片刻之后，自己肩头一片湿热。

　　乐无异在哭。

　　他想起了来之前的那个梦……梦里乐无异也是哭着念着他的名字，他很努力地想听清乐无异想对他说的是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听不清……然后梦醒了……

　　无异，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呢……

　　夏夷则轻轻地抚着乐无异的背脊。安慰捉襟见肘，只有冷暖自知。夏夷则希望能将温暖传达给乐无异，如同当初阿阮化草乐无异星夜而来如一缕阳光般暖进了他的心底。情之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夷则……”

　　乐无异抽泣着低声唤着夏夷则。

　　“无异，我在。”

　　夏夷则紧了紧手，将人再往怀里带了带。乐无异没有抬头，还是埋着头哽咽着说：“闻人……走了……”

　　沉默，一阵难言的沉默。此刻除了沉默夏夷则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他只能做个安静的聆听者，听着乐无异将满腔悲伤发泄出来。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不拦着你……”

　　如果我不拦着你杀李怀，如果我不轻信他人，如果我不一个人毫无防备到处跑，再如果我带上了馋鸡，甚至如果我不再心软一次直接杀了李怀，是不是就不会是这种结果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花再多钱也买不到如果。

　　纵使买得到如果，也许结果也并不会改变，所以才有了悔恨和遗憾。

　　“无异，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我来晚了。”

　　乐无异一听这话心里更是难受，哭得更是厉害了，眼泪鼻涕直往夏夷则身上糊，放肆地大哭了一场。一直以来，他都很想将快乐带给他所重视的人们，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能让人会心一笑。他从来不在人前哭，难过了想想也就过去了。可是人的承受力终究是有限的，弦绷得太紧了会断的……

　　他的手心紧紧地拽着一个物事，那是先前闻人羽教给他的。闻人羽在弥留之际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颤颤巍巍地塞到乐无异的手里。

　　“无异…对不起……我早已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这里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把你送我的麒麟留下了……”

　　闻人羽微微一笑，努力地睁大眼想再仔细瞧瞧乐无异：“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乐无异接过沾满鲜血的金麒麟，明明是那么吉利的事物为何会见证着这么悲伤的事情出现呢……他想起了方才秦炀带走闻人羽时低声叹息着说过的话。

　　这些年师妹一直是一个人。乐无异眨眨眼，鼻头酸得厉害。

　　“夷则……”
　　“无异，我在。”
　　“闻人她骗我……”
　　“……”我以后定不骗你。

　　夜终究太凉了，彼此的温度都快被吹散了。空在这儿耗着，夏夷则深觉他俩都可能冻死，便哄着乐无异要带他离开。乐无异脚麻了，又不想夏夷则看他哭得跟雨打芭蕉一样的惨淡的脸。夏夷则索性将人背了回去。

　　乐无异安静地趴在夏夷则的肩头，头靠着夏夷则的头。夏夷则还能感受到乐无异温热的呼吸，有时还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颈窝，一滴接一滴的。还在哭……

　　乐无异搂紧了夏夷则的脖颈，他的脑海里还不断地回荡着闻人羽的话。

　　“无异，不要难过，至少没人会再敲你的头了……以后的路……让陛下陪你一起走……”
　　“我先去找阮妹妹了……”

　　夏夷则的步伐很稳，就像夏夷则这个人一样，让人很安心很可靠。一步一步，乐无异闭眼细细地数着步子。以后的路……

　　“夷则……”
　　“嗯，我在。”
　　“只有你了……”

　　夏夷则的脚步微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们相识的第一年，乐无异嚷嚷着要一起过新年，他们四个人在桃花树下，剪纸，题字，做饭，畅饮，却不想那竟是唯一一个四人相聚的新年。都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如今佳人已逝，没有桃花，没有春风，只有朔北的寒风，蹒跚而行的你和我了……

　　可惜时光无法倒退……但是……

　　“无异，我一直都在。”

　　乐无异还是沉默地趴着，一时间空气也跟着静默了，只能听到清浅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以及水滴落的声音。

　　“无异，你们可得来得晚一点，比一百岁还要再晚一点……晚一点……”
　　“嗯，闻人，我答应你。”

　　乐无异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闻人羽最后的嘱托。他抽出一只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轻轻地唤了声：“夷则……”

　　“无异，我在呢。”

　　“以后每年我都陪你一起守岁，我们一直守到比一百岁还长的岁数，你说好不好？”

　　“好。”

　　他紧了紧叩住乐无异膝窝的手。乐无异也蹭了蹭搂紧了夏夷则。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有什么比此刻还能依偎着彼此与子偕行更难能可贵的事了……

　　“那我们约定好了，谁也不准爽约。”

　　“不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