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宋之好》邢之初

1、第一章

　　第一章
　　说真的，我并不知道如何开始这个故事。
　　对于我这种总爱把什么想法藏着掖着的人来说，写故事是件特别难的事情。尤其，哪怕，是自己的故事。
　　我活了很长的时间，到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算来也有二十多年了，大多数的年岁都是赚来的。
　　我无比庆幸我这些赚来的年岁。
　　因为在这些慌乱动荡的年岁里，我遇到了溱桑。

　　溱桑姓秦。
　　秦溱桑。
　　溱桑音同秦桑，我就总爱念做“臻”的音，为此她气了我好几次，还扬言说我要是再念错，她便不再同我做朋友。
　　我便改了，叫她溱桑，私下却还爱念作“臻”。
　　于我来说，她该是细细密密种在我心底的姑娘，而不是意同秦桑一般哀戚的诗歌。

　　我入秦王府的时候，宋国内战，然秦宋两国还保持着明面上的友好。
　　不，应该说，尽管宋国内战，但面对曾经独霸南方的庞然大物，秦国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大抵是为了能与宋国对抗，在朝廷的支持下，秦国从老到少，满大街皆是能耍的一手刀枪棍棒的好手。女眷自然也不能例外，就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也得四五岁便在院子里扎马步，跟着师傅学些拳脚功夫。
　　像我这种表面上是卖给秦王府的家奴，实际上作为半个管事培养的，自然更是要每日每日的练武。
　　我学的大多是不情不愿的，完全拼着对宋国的仇恨和不希望被秦王府看低的自尊在咬牙撑着。而溱桑，却是真的认真努力积极向上的学着。
　　积极向上这个词用的可能有点奇怪，但事实的确如此，溱桑就像一个小太阳，像发光的源头，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温暖整个身心。
　　所以，尽管有时候坚持不下去了，痛苦的想要摔东西走人，转头望望溱桑，突然什么伤痛都没有了。

　　所以我猜，我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溱桑了。

　　大概是在溱桑十二岁那年，她遇上了阮栗和冉鸢。阮栗虚长我几岁，是原周王府的门客被聘请做了秦王的幕僚，偶尔听人谈话时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耳熟，始终对不上脸。我对她最初的映像，也不过是她刚入府时站在一群小姑娘中间，笑的温文尔雅。
　　我还记得我那时，在心底偷偷念叨，说这个叫阮栗的姑娘，长得真好看。

　　而我第一次与阮栗正式相识，是我在写文章的时候。那时候夫子布置的作业尚且不难，我还能应付，只是终究写不出精品，就那么半上不下的吊着，夫子急，我也急。
　　我和溱桑说了这事，溱桑也急。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就跟我说道，阮栗写文章可有一手了，你要不去请教一下她？
　　我有点犹豫。之前我与阮栗并不相识，而我作为一个管事屁股后面跟着的半个小管事，更加没什么引人注意的资格。如此贸贸然去请她帮忙修改文章，恐怕会遭人嫌弃。
　　溱桑倒是直接的很，和我说，“你莫说是我让你去的，你就诚心点，说去请教的，她不会嫌你的。”
　　于是那日天朗气清，我在院子口踱步了许久，终于敲开了阮栗的房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和阮栗的路，也随着缓慢打开的木门，被命运交集在了一起。

　　而冉鸢呢，是宰相的独女，却不像一些高官子女飞扬跋扈，是我很欣赏的知性，一身白衣能穿出英姿飒爽的风采，总让我觉得自己不及她万分之一。
　　但有一点，我特别，特别，特别的不喜欢她。
　　冉鸢也喜欢溱桑。

　　这是我猜的，但是我觉得是真的。

　　对于教我写文章这事，阮栗不疑有他，开始认真教我，闲暇时也会与我们聊聊国事。溱桑是个有野心的。像她父亲，主战，总想着要吞下宋国那块大肥肉，想用自己这一辈子去证明点什么。而阮栗，总是出着各种或正经或奇怪，但总是很有用的主意，却始终只是躺在摇椅上慢悠悠的喝着茶，笑的一脸温和。冉鸢就总爱和我抢溱桑的注意力，常常练武的时候猝不及防就偷袭我，却偏偏光明磊落的让人完全讨厌不起来。
　　我呢？我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想，就觉得能陪着溱桑，就挺好的。
　　所以现在回忆起来，年少的那段日子，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记得的，就是某天天很蓝，水是绿的，小鸟的声音是清脆的，而溱桑是一如既往的好看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春去冬来，冬走夏至，夏离秋归，秋远春近……一晃就是好几个年头。
　　溱桑已经能独自单枪匹马的单挑数十人，也能带着始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的阮栗和骑马总慢吞吞的我一起去剿匪，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只是，她毕竟是女人。
　　还是个漂亮女人。
　　还是个，生在皇家的，虽然父母疼爱，但终究逃不过帝王残忍的漂亮女人。

　　秦王朝三百二十七年，宋国内乱结束，举兵入侵秦国。
　　秦国败。

　　战败国是没有尊严可言的，割地，赔款……明明是他们先打过来的，却仿佛责怪我们的抗争浪费了他们的兵马，一个劲的剥夺我们仅剩的资源。
　　秦国战败的消息让我悲戚了好几天，然而最后让我整夜整夜难以入眠的，是一道皇上的口令。
　　连起草文书都没有，慌忙下达的一道口令。
　　他让溱桑，去宋国做质子。
　　我只记得，最初是要五皇子做质子前往宋国的，不知为何却又变成了溱桑……
　　不知为何，不知为何……
　　我却知道，我要疯了。
　　一个漂亮女人去了，怎么可能，是做质子。
　　答案不言而喻。

　　冉鸢去和太后闹，去和她的宰相父亲闹，最后被关在家里禁足了整整一个月。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阮栗端着空的茶杯喝茶。

　　比起我们，溱桑似乎要淡定的多。三月初定下的结果，那一个月她都被强迫进了宫中学女红之类的事物，再见她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了，她已经能笑着和我们说好久不见了。
　　我不敢同她说好久不见，若是她去了宋国，那才真是，好久不见。
　　我看着她没了声音，过了半会，她抬手，擦开了我脸上的水渍。
　　“别哭。”她说，“我会回来的，乘之，你别哭。”

　　然后她就走了。那时候我恍惚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