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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西山谣·婴垣玉 ...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诗经·邶风日月
若干年之前,林府,深夜。
已经将至子时,漆黑的夜空中瓢泼大雨已经下了三四个时辰,从入暮时分就一直在下,林府上上下下陷入惶恐之中。
林府世代味朝廷效力,曾大小诞生了十七位将军,而如今的林府的主人正是朝野上赫赫有名的林雄将军。拥有万人不敌的力气和气吞山河的气势,常人难以直视这位身姿伟岸的将军,仿佛有泰山压低之势。更有传闻将军曾征战北方狼族时以一敌十,硬是将狼王的脑袋撕扯了下来。满朝文武根本没有人敢说他一分不是,连皇帝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
林雄共有八位夫人,与天子齐肩。这八位夫人又为他生下十个儿子,个个是骁勇善战,气力过人。但不只因为何种缘故,这是个儿子都在战争中死的死,残的残。
林雄已过知天命之年,纵然自己的势力如盘虬,也需要一个能胜得过自己的人来代替自己,将林府继续保存下去,然而膝下意再无满意之人。于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一个即将临盆的孩子身上。
大雨将林园密布的林府浇得透彻,橘黄的灯光透过院子显得格外寥落,林府上下死气沉沉,完全没有迎接新生儿的喜气。
一生炸雷突兀的响起,林雄端坐在太师椅前,严肃的脸上划过一丝冰冷,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究竟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管家匆忙的跑进来,衣摆上还浸着水渍,手里的桐油伞放在门角流出一小片水,蜿蜒着顺着地板接缝流到地下。管家颤声道:“老爷,后院那棵百年桂树被刚刚那一道雷给劈坏了。”
那棵月桂树是老爷最喜欢的树,往日里有专门的园丁去照看,生了只虫子都得禀告老爷,如今却不想被一个闪电给劈死了,不知道老爷要发多大的火呢。
林雄抬起头,声音阴冷:“死了就死了,终是不中用的东西。”
话未落音稳婆跑了进来,双手是血趴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老爷,老爷,夫人生了……”
林雄忙探起身子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的声音有些颤抖,下的瑟缩着半天才结巴的答道:“回、回老爷,是女娃……”
林雄的心凉了半截,铜锤般的拳头狠狠的锤了下桌子,暴怒道:“废物,一群废物!”
这边刚生下婴儿的夫人,准确的说,是个不足十八岁的女子,苍白着一张脸,方才用尽了力气,她现在只能躺在满是血污的被子上一动不动,她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丫头低头靠近才知道她想见见孩子,丫头为难的抱着她的手,不经意撇了下身后抱着孩子的稳婆,小声道:“夫人,你是要喝水吗”
稳婆自然知晓夫人要做什么,纵然自己也颇为心软,但毕竟林家还是老爷说的算,便说道:“夫人,老爷命人将小小姐埋了,这是老爷的意思。”
婴儿还在襁褓里,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憋红了脸,伸手捉着稳婆的衣襟,仿佛知晓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女子震惊,双目立刻变得猩红,挣扎着坐起,声嘶力竭的吼道:“那是我的孩子,我的!!!”
那是自己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即便不是心爱的人的骨肉,那也是自己的血骨。只因为是个女孩就要一生下来就被抹杀,她的生父何其狠毒!
十个月,她能感受那个生命的每一次跳动,知道她在干什么,是否健康,知道她是否也爱着自己,无数次梦中梦到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听她喊出娘亲这两个字。
她才刚刚喜欢林府的一草一木,刚刚开始对未来的生活有些憧憬,他却再一次将她打入地狱,这一次,她要奋力反抗。
稳婆看她要爬向自己,忙抱着孩子跑了出去,连雨伞都未来得及打,雨似乎下的更大,雷声越来越密集。丫头拼命拦着她,把她按在床上,哭着说道:“夫人,夫人,你只要不抱她,你就不会痛苦的,夫人,相信我,不要看她你很快就会忘记的。夫人你还年轻,你还会再有的……”
她把丫环的手臂抓的乌青,床榻被她的力气摇的似要倒塌。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的扯碎了丫环的衣袖,仆人们都上来将她压住,生怕她嘶吼,将她的嘴捂着,只留下鼻子呼吸,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她终究没了力气,软瘫了下去。
稳婆抱着孩子一直在跑,边跑边哭,她一直以来都是接生婴儿,迎来生命的喜悦,而今晚,她却要亲自将一个婴儿送入黄泉。这是稳婆的大忌,恐怕今晚之后,她再也不配做一名稳婆了。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已经出了京城,四下里好似一片荒野,连一个树都没有,再往前是一个湖泊,木栈桥也破败的长出了芦苇。稳婆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徒手去挖一个坑,她像疯了一样,如野狗般疯狂的挖坑,不顾苍白的手指已经鲜血淋漓。
“啧啧,”一个女声冷冷的咋舌声从背后想起,稳婆的脊背一凉,旁边的婴儿也已经睡了过去,大雨已经将襁褓打湿,婴儿的脸也变得惨白如纸。
稳婆回过头四处查看了下,却是什么人都没有,那个声音却那么真实,稳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斗胆的问了一句:“谁谁在那里”
“啊………………”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再一次响起,却依然没有人出现,稳婆吓得不轻,瘫坐在地上,脸色青白。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是那个女子在唱歌,透过厚重的雨幕,幽幽的传来,凄婉哀怨,如鬼魅之声。
“你究竟是谁是人是鬼”稳婆已经吓得瑟缩着不敢乱动,看着四下里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一片,连孩子都不再做声。
木栈桥上一阵清风曳动,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缓缓转过身,眉目清冷,那双凤眸里,猩红如柳叶的瞳孔微微发散着幽冷的光,女子轻轻叹息:“她毕竟也是林府的孩子啊,就这么匆匆葬了,真是对不起她呢。”
稳婆看见那双猩红的眸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想起要葬送孩子这件事,便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稳婆吓得如此模样并不只是因为那双眸子,她从小有阴阳眼,尤其是黑夜里更容易看到一些其他的东西。她刚刚从那女子身边看到她身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蛇,而那些蛇盘踞着她的身体,朝着自己吐着芯子。
荒山野岭的,怎么会遇到人呢
夫人失踪了,丫环一大清早打了热水给她送去时,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新换床褥的床榻,夫人早已不见踪影。
丫环忙跑去老爷那里,老爷派了几个家丁下去寻找怎么也找不到,便又扩大范围出去寻找,天黑时分终于在城外一个滩头找到了夫人。她正跪在一个土坑旁埋首痛哭,旁边的小水洼里一片淡粉色,夫人的衣服下身变成了猩红,看上去诡异中透着凄凉。
“夫人……”有人上去扶起她,却见她怀里抱着那个婴儿,正在喂奶。
“啧啧,终于有人来了。”不远处的木栈桥上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那里,冰冷的脸上连笑容都是冰冷的。
众人一惊,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发现那里还有一个女子,也许是因为湖面也是白色的缘故吧。
“你是谁”看她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姐,手里还有把兵器,想来是个江湖游士之类的。
女子缓缓走过来,看了众人一眼,道:“我想,我应该见一下林将军。”说话时她眸子闪了一闪,有点俏皮的感觉,对话的家丁楞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情景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女子扶起夫人,走在前面冷冷的开口:“怎么,不欢迎吗”
家丁们戒备的跟着他们走在后面。
林雄看着堂下背对着自己站着的白衣女子,脑海里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便撩袍坐下,语气森严的问道:“你是谁来我府上做什么”
“将军的府上确实不好进呢,这一步一阵法,满墙廊柱都是符文,又有哪个妖孽敢来呢”女子缓缓转过身,清秀的脸上那双眸子却格外的阴冷。
林雄看清女子的模样心底竟有一丝凉意陡然升起,警戒心顿时上来,不善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白衣女子上前一步,雷声应者她的脚步突然炸起,她没有丝毫迟疑,一步一步走过来,背着光亮,他只能看到她猩红的眸子泛着光:“林将军,你府上有妖啊。”
啪的一声,林雄的剑飞出去很远落在了地上,刚才他以迅雷之势抽出佩剑划向她的脖子,却瞬间感觉一阵巨大的力气似乎要将自己的手臂震断,这种事情从未有过。眼前这个白衣女子究竟是谁:“妖就是你吧”
女子闭着眼睛哈哈一笑,狂狷邪魅令人胆寒:“不错,我是妖,但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她所说的妖另有其人。
这次林雄不再说话,阴晴不定的看着她,她则缓缓道:“林府上下林木茂盛,乍看之下并无特别,凡粗通八卦之人皆可以看出是个六爻,起死人风水圆自己鸿途,却不知这种阵法最易招鬼惹妖,于是便有了满园的符文,将军,您家祖上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林雄自然也知晓其中缘由,这一直是林家最阴森的秘密,当年知晓此事的人都差不多葬在了脚底下,却不想被眼前这个看似不过十几岁的女子说了出来,心底对他更加抵触。便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女子知晓他已默认,便道:“这妖便是刚刚诞下的幼女,将军若执意杀了她,自然一了百了,只是这林府上下也将没落,若留下她,将军还会有子嗣,还有重续辉煌的时候,是去是留,全凭将军决断。”
“你为何要帮我”他不相信天底下有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是妖。
“养玉。”女子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婴垣玉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神玉,百年前若是能找到婴垣玉也不至于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大司命带走,这百年来她一次次的错过他,只因他皆横死于世,若有了婴垣玉,也许结果就会不一样。
林雄不明所以,便道:“养玉”
“昨夜将军府上一株百年月桂被雷劈死,乃是因为渡劫未过,月桂已成精,只是这一死投胎何处将军自然知晓。这株月桂本来就种在林府命脉之处,而且月桂对你有深厚的感情,将军若是杀了她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也未可知,将军若留下她又是一个心腹大患,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下她,控制她。”她娓娓道来,看着林雄似乎动了心,便继续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月桂树干中就有一块婴垣玉,将军将此玉投入幼女腹中并养之,幼女自然体弱在你控制之内,且将军可继续飞黄腾达,何不妙哉”
“我又如何信你而且,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又为何听你的让你指手画脚呢”
“果然是将军,老谋深算。但你错在了婴垣玉不是人能驾驭得了的,于你于我,这都是一笔好买卖,敢不敢赌,看将军的意思。”
话已说到这份上两人便不在相互隐瞒什么了,林雄思索了下,唤来管家去看那株月桂树是否有玉石存在。果然不久,管家带了一块拇指大小,周围氤氲着青色雾气的蓝玉过来,满脸的惊讶之色。女子看了看,伸手拿了过来,放在手心端详了一会儿,甚是喜欢。
“十五年后,我自会来取,若将军欺骗于我,下场好自为之。”女子将玉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
十五年后,他不知是否在世,到那时玉是不是她的,他说的不算。
管家看着那女子飘然而去,便低声问道:“老爷,那小小姐……”
“留着。”他摸着桌子上的玉石,嘴角牵起:“取名,慕杳。”
林慕杳,林木妖。
慕杳从小被禁足于一个偏僻的庭院,和母亲以及一个丫鬟三人生活在一个屋子里,冬天阴冷夏天潮热,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其他人,听丫鬟说他有十个哥哥,个个是威风凛凛的将军,还有两个弟弟,长得俊美非凡。
然而她却从未见过他们。她还知道她有一个比母亲打上好几十岁的父亲,慕杳想成为传闻中自己的哥哥那样的人物,无奈自己却从小体弱多病。
母亲从来不会多说话,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花藤下绣荷包,她绣的很漂亮,绣的蝴蝶栩栩如生,绣的蛐蛐翠绿欲滴。她想出去看看,就这么想着。
那一年她刚刚六岁,传闻中的父亲突然大发善心让他们母女参加晚宴,母亲没有去,她却十分开心的去了。然而见到大家那一刻,她永远也忘不掉他们的眼神。
惶恐里带着惊悚,见到她所有人都不敢动弹,连管家手里的菜盘都打落在地。父亲则一摔筷子怒吼道:“畜生!”那双筷子不偏不倚,迸起来,插进了自己的颈窝里,她觉得自己脖子上一热,紧接着刺骨的疼,她伸手去摸却抓到一把粘稠的血液。
她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里嚎啕大哭,没有人教育她不准在大庭广众之下哭泣,她从小就人丢弃,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才不失礼仪。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到她会那么惊恐。
后来,她疼得厉害,伸手把筷子拔掉,血冒的更加汹涌,她蹲坐在地上,边哭边捂着自己的不断冒血伤口,却弄得自己满脸满身是血。所有人都以吓得不轻,纷纷逃似得离开,父亲也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上一刻还是其乐融融,而她一出现,让大家惊慌逃窜。她哭着问丫环:“小姨,是不是慕杳错了,慕杳不该出来的。”
丫头看着她出生,看着她受刑,看着她长大,自然不会害怕,但她脸上那块丑陋的胎记,着实让人不舒服。丫头抱着她,安抚道:“慕杳不哭,该死的不是你,而是这群人。”慕杳看不见丫环眼底的狠光,也不知道丫环心底的恨。
慕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血已染红她的衣裳,她渐渐昏睡过去,丫头试图抱起她,却被一个声音问住。那是个很好听的声音,温柔澄亮,能给人直到心的温柔,他说:“她就是我的妹妹”
丫鬟抬起头看着他,他穿着一身浅灰蓝色的交祍锦服,眉目清朗俊逸,修长挺拔的身姿,然后他的右袖却是空荡荡的。“十少爷。”她努力地平复心情回应道。
十少爷文俢曾十四岁征战沙场,是林府中最具智谋的少将,后来在一场战役中失策,遭遇埋伏,全军几近覆没,他也丢失了右臂,从此一厥不振,这么多年一直闭门谢客,从不见任何人,老爷对他失望之极,也就渐渐不再过问了。但比起慕杳来说,他不知要幸运多少倍。
文俢抱起满身血污的慕杳,对丫头说:“我房间里有些药,你先跟我过来安顿好了,给你们夫人回个话。”丫头在身后走着,看着自己的脚尖,窄袖口里却藏着一根锋利的簪子。
文俢知道丫头戒备心很重,生怕自己对慕杳不利,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也许真的是害怕极了,才让她有如此高的戒备之心。
转念一想,他们主仆三人这些年来又过的何其凄惨,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慕杳的身上真的有撑在整个林府命运的秘密吗还是那些不为人知更为丑陋的事实。文俢不喜欢父亲,但也不讨厌他,与其说他是父亲,更多的是师父的情感。教会自己带兵打仗,如何杀人,如何算计别人,却从未教会他如何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也不至于杀了慕杳,她若死了,整个林家也就没了,不是吗”文俢自顾自的说着,也不看后面的丫环是什么表情。
丫环手里的簪子松了松,低声道:“十少爷多虑了,奴婢不敢。”
文俢将慕杳放在自己的床上,用热水擦掉了脖子上的血污,在伤口上撒了点药,又细心地包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开口问道:“她脸上的胎记生下来就有吗”
丫环看他并无恶意,端着水放下,看着昏睡过去的慕杳,回复:“她出生时脸上并无胎记,只是后来老爷在她肚子里放了一块玉石,她脸上的胎记才会越来越大,直到现在已经盘满了整个右脸。”
听闻父亲曾在月桂树的残肢上发现一枚灵玉,说是赐予了小小姐,却不曾想,是放在了腹中。文俢不好说什么,但觉得父亲这样做确实残忍了些。
文俢拨开慕杳小腹间的衣物,赫然一条狰狞丑陋的疤跃然眼前。虽经过慕杳的成长疤已变淡变小,但依然看得出丑陋的样子。文修觉得自己的心猛然的跳跃了一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对慕杳,却变得一点怜惜。良久之后便对丫鬟说道:“她这身子只会一年不如一年,跟我学点武术还可能强筋练骨,你回去同你们夫人商量下,看她是否同意,若是同意,等慕杳醒来后,便住在我这里吧。”
丫环的表情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下,开口:“少爷为何对小小姐这么好”
“好我不认为这是对她好,要知道从此以后她跟着我只会变成残忍的兵器,不会变成大家闺秀,甚至有可能,会永远嫁不出去。”文俢轻轻一笑,看着丫环。
丫环心底似有什么在生根发芽,似乎要疯狂的生长,她说:“那么变让小小姐变成那副模样吧。”丫鬟跪在地上,给他磕头。丫环的私心是想着让小小姐不在欺负,而更深的愿望,就是杀了那个人,让林府毁于一旦。
即便最终目的没有达成也好,至少,慕杳不会再被人轻易瞧不起,欺辱和摧残。而睡梦中的慕杳,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改变。
慕杳醒来时躺在软软的床上,房间里弥漫着令人心神安逸的香,她看到床前坐着一个锦衣公子,左手拿着书卷在细细读着,而他的右臂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慕杳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着公子微笑的眉眼,怯生生的问道:“你不害怕我吗”
公子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害怕你呢”
慕杳觉得这个公子长得真好看,要是自己长大也能变漂亮的话,一定要嫁给他,慕杳害羞的说:“因为我脸上很丑。”
丫环没跟他说的是,慕杳的脸只有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才会出现那种丑陋的胎记,但凡见一点点光,胎记都会变浅很多。
文俢查阅一些古籍,对玉的记载大多都是祥瑞御免,家宅平安的。有很多玉石救了自己主人的记载,可偏偏父亲得到的那块玉怎么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主人呢而且,这块玉现在究竟在慕杳身体哪些部位,如何取出都存在疑问。当年的事参杂了太多的隐晦的秘密,而慕杳身上背负的命运又是什么,文俢根本无法细想。
文俢伸出左手摸了摸她小小的脑袋,微笑着说:“慕杳不丑,有时候,丑的是人心。”
她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再往后的日子里,她开始渐渐的明白了他笑的含义。
九年后,林府。
慕杳站在文俢的身后,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刺客,面目表情。
“有点意思,原来林将军真是没有女儿。”这是刺客说的最后一句话,文俢听着木然,慕杳亦听的木然,慕杳的刀尖上还滴答着血液,夜空里乌云开始慢慢压近,空气中带着清凉的风,远处雷声渐渐逼近。
“慕杳,我们走。”
“文修,慕杳,我已过花甲之年,林府上下总是要有个人来坐镇的,你们二人这些年来做的事为父都看在眼里,你们两个弟弟尚在年幼,不能主持大局,还望你们二人协助。”林雄已不再是十五年前那般容光焕发,迟暮的他双鬓早已斑白,这些年朝野上下疲于应付,皇帝又着手培养心腹力量,而这些力量明显就是冲着林府而来,强极必辱。
文修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父亲的意思他懂,纵然自己这么多年重新站出来得到父亲的认可,到头来却还是不能成为父亲的接班人,林家向来子嗣偏多,父亲当年为登上这个位置也用尽了手段,几个叔父及其家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纵然弟弟们再醇厚善良,自己也有一天同几个叔父那样。
“父亲百年之后再谈此事为时不晚,文修无才,如今也是残废一个,提携弟弟还是远远不及的。”文修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林雄刚想发作,心胸一闷,低头咳嗽了起来,文修欲上前却被他伸手拦住,调息了一下抬首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一丝复杂意味:“谁允许你这般诋毁自己。”
外面雷声滚动,大雨倾盆而下,房间里的烛火变得明明灭灭不太安稳,站在文修身后一直一言不发的慕杳突然捂着心口,冷汗直冒,她突然开口:“父亲,玉养够了吗”说完,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顿时两人陷入惊诧,慕杳捂着心口颓在地上,一只手拄着剑,一只手捂着心口,脸上陡然出现一大片紫红色胎记泛着幽幽的光。
林雄陡然想起十五年前那个白衣若雪的女子所说的养玉,那件事本来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慕杳那时才刚刚出生,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抽起慕杳的剑就向她砍去。
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屋子里的灯全熄灭了下去。文修从湿润的空气中问到了淡淡的甜腥味,心底凉了半截。闪电再次照亮屋子里时,他看到慕杳那双木然的眼睛里迸发的愤怒,她一字一句道:“父亲,我也是你的孩子,何必这么急着下手”
“是啊,何必这么急着下手。”一个女声突兀的响起,文修看向声音来源,却见一个身姿窈窕,衣着朴素的长发女子站在门前。那双腥红的眼睛在黑夜里尤显得诡谲。
林雄身子一下子僵直了,手里的剑慢慢放下,十五年了,那个女子音容未改,依然一副冷漠的样子。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她与他说她要养玉。他也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于是才有这十五年来的隐忍与折磨。
今晚,便是他的极限,他不会再继续隐忍了。
“你既然来了,那说明玉已经养足了,你自可拿去,剩下的我来处理。”
“林将军,这件事由不得你,我只说十五年后回来拿,但我没说到底是拿一件还是两件。玉养了那么多年早于她的身体融于一体,我这次来拿的是她整个人。”女子款款走来,眼眸中的渴望愈加浓烈。
林雄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事,他曾像文修这般年轻时征战沙场,在一处山林中偶遇一位白衣女子,后面的事他记得不清楚。这么多年来似乎印象里有那么一回事,但无缘无故想起时便会变得暴戾不堪。林雄冷哼道:“慕杳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有权利处置她。”
“父亲,你若真的帮我当做女儿,那么这一剑又是什么意思”慕杳抓起父亲的配剑,就在刚刚,父亲以疾风之势将剑挥向自己的脖子,她若不是伸手握住,恐怕此时早已身首异处。这便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极端的讽刺。
“慕杳”文修喊住她,示意她不要忤逆父亲,然而慕杳却并不看他,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慕杳见林雄不说话,声音冰冷:“哥哥,我与父亲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是你一直教导我,我才没有动手。哥哥,你以为我真的是那个木头一样没有情感,没有痛苦吗我只是麻木了,自打我知道我的身世之后,我就知道会有今天的结局。”慕杳已然抱着必死的决心,语气里满是决绝。
文修不知道慕杳原来藏着这么多秘密,然而他对林家的了解远远不及木要知道得多,这些年来一直让慕杳代替自己去南征北战,尽除后患,父亲的任务也好,自己的任务也好,慕杳从未说过一个不字,即便是浑身是伤也未见她皱过眉头。他以为她真的变成了自己手里最好的武器,却不知道慕杳也会反抗。
女子将灯一一点亮,房间重回光明,嘴角轻笑:“慕杳,我的婴垣玉可否给我了”
慕杳勉强站起身,将剑丢在一方,从怀中掏出一块蓝玉,氤氲着青色的雾气,玉心里却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林雄不敢置信的看着慕杳,双目圆瞪:“原来你早就把玉拿出来了!”
慕杳看着手心的婴垣玉,笑得苍白:“这玉在我体内伴了我十五年,三天前我才将它找到取出,父亲为了让林家继续保存下去用这块玉拴着我。如今婴垣玉已取出,你还要什么”
慕杳不能死,但也不能活。哥哥想做林家的掌门人就必须控制好自己,慕杳的命运就一直是被人摆弄,自己最爱的人是哥哥,最恨的人是父亲,她要怎么抉择自己也不知道。而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却给她极其强烈的熟悉感。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女子将玉握于手心,起唇念着她听不懂的话,她感觉自己身上暖暖的,脑袋也变得恍惚,隐约中看到那块玉散发的红光越来越强,将女子的脸映衬得十分妖冶,突然砰地一声,她顿时感觉自己的骨头要散了架。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她被父亲狠狠地揣进了柱子里。
“孽畜,林家就不该养你这个妖怪!”林雄忽然靠近慕杳,恶狠狠地提起她的衣领腾出一只手想慕杳腹部踹去。
女子袖手旁观,文修则看着慕杳被打,也不上前阻拦,自己的内心却无比的挣扎纠结。
林雄不知道为何他对这个女儿这般厌恶,自她出现,林家就一直在衰落,虽然知道是六爻阵出了差错,但还是怪罪到这个妖女身上。他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到底是怎样,不想让林家百年的威风势力断送在自己手里,但他却愈发觉得无力。
慕杳被狠狠地扔出去很远,趴在地上脑袋一片混沌,自己身体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她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生死会牵动整个林家的兴衰成败。自己生也不是,死也不是,只能不生不死如傀儡一般活着。可是她活得腻了,十分的腻了,她爱的人不爱自己,恨的人更加痛恨自己,说话是错,呼吸是错,连一个眼神都是错,那么为何要活着
当林雄再次靠近慕杳时,慕杳突如其来的一击,将林雄送入黄泉。林雄以为她不会在反抗,因为她已经奄奄一息,却不曾想慕杳会在自己的手腕里藏入一根骨刺,在一瞬间刺进了自己的喉咙。他原以为自己会征战沙场而死,或者在断头台上与自己的族人一起被斩,却独独没料到,会死在自己最厌恶的人手里。
慕杳看着他死不瞑目的样子,笑得阴沉:“哈哈哈哈,那刺客说得对,林家本来就没有女儿,我不是你的女儿,我不是。”而泪水却爬满她的脸。
“呃。”腹背一痛,她感觉到刺骨的冰凉,却见自己腹部上一截明晃晃的剑刃,上面还滴着血,跟一个时辰前那个名刺客的血一样,鲜红,温热。
杀她的人,正是自己最爱的哥哥。
“慕杳,现在皇上不需要林家了……我也不需要,慕杳,所以,你死好吗”文修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慕杳缓缓回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文修,脸上的泪痕还未干。
“慕杳,我一直把你养在我身边你还不知晓是何意义吗你的仇恨是最好的利器,能为我除去我登上林家掌门人的一切障碍,可是,自从父亲改变主意之后,你也是我的心腹大患,因为我已经不需要林家,我已经是皇帝身边的人,林家如今这副模样,制会带来后患无穷,与其死撑,不如毁灭的干净。”文修俊逸的脸逐渐变得扭曲,变成了如恶魔般的贪婪,他抽出剑,笑道:“慕杳,对不起,你从来都不是林家人,你不过是一个妖女而已。”
妖女,这两个字在她过去的九年里时时伴随着她的耳边,弟弟们怕她,夫人们更是畏惧,下人们在私底下谈论她时都是用妖女代替,甚至,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有个妖女会杀掉朝廷的忠臣。所有人都喊她妖怪时,只有哥哥安慰她,说她不是妖女。
而如今,哥哥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之所以把自己养在身边,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上承载了林家的未来。
自打父亲改变主意之后,哥哥永远不可能坐上父亲的位置,自己也从哥哥最信任的人变成了哥哥最讨厌的人。
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过天真,自己这般命运,如何相信别人是真的爱自己接近她不过是名和利的追逐。
“哥,哥哥……”
这是慕杳最后的一句话,她致死也未看到她最爱的哥哥脸上的表情,也再没像小时候一样,牵过他的手。
“啧,”女子咋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文修危险的看着她,冷声道:“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做好准备了吗”
女子微微一笑,看着他:“你杀不了我的,别白费力气了。”
文修提剑袭来却见她并不躲闪,剑却在她的胸前止步不前。那颗婴垣玉散发着红光,嗡嗡作响,文修重新提了气,换过几个招式,依然近不了她的身,一时间竟对她无可奈何。
女子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陡然变成猩红色,瞳孔也缩成细小的柳叶状,眉间一点赤印猩红,文修看的眼睛极不舒服,退了出去,女子冷笑:“比起你父亲,你还差得很远。”
心中置气,却见女子双手在胸前挽指作花,婴垣玉悬于空中吸纳着慕杳的魂魄。半柱香后,一切归于平静。女子接住半空中掉落的玉石,微微一笑:“这本就是白鹿神的宝贝,被你爹当年偷了去,白鹿神因此被人作梗,惨死,幽魂盘旋于月桂不去。偏偏你爹又舍不得拿住月桂,将它种在了林府的命脉上,才有了你的妹妹慕杳。你们林家还真是城府极深,可惜,慧极必伤,林府最不该得罪的就是白鹿神。你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女子说完便向门外走去,文修追出去时已经不见踪影。天空中闷雷阵阵,他却如坠冰窟。
“夫人,天气转凉了,早点休息吧。”丫环收拾着团盘里的针线,对着对面美貌的妇人轻轻说了一句。
“青儿,你说这蛐蛐慕杳一定会喜欢的吧她呀,最乖了,我绣什么她都会喜欢。”妇人还在低头绣着自己的鞋样,那是个五六岁女孩的绣鞋。“都出去玩那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回来。”
丫头站起身,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妇人,嘴角微微颤动,眼睛有些微红,她很想说小小姐不会再回来了,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头顶的落叶纷纷扬扬落下,秋风扫过,干枯的枝头似乎有蝴蝶飞起。
山葵看着手中已变成红色的婴垣玉,轻轻一叹,也许很多秘密都还在说不出口时,变成了永远的迷。那么就让它带着永远的秘密,沉睡下去吧。
少凡,你会在哪里等我呢
《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又西七十里,曰囗次之山,漆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上多棫囗,其下多竹箭,其阴多赤铜,其阳多婴垣之玉。
婴垣玉多生于山之阳面,水之北岸。林府当年督造园林时效仿皇帝建工,请于阴阳师点风水之地,奈何不能与皇帝相同,暗用六爻之阵改之,形成龙穴之地。后人才辈出,影响颇大,与皇家分庭抗礼。
注:林雄偷了婴垣玉却为何后来不识婴垣玉,以及她与白鹿神又有何渊源,都会在白鹿归中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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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西山谣·婴垣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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