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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第二十二章
      “王爷没说准不准我这差事。”半晌,唐翊说道。
      沉默被打破了,刘衍瞪着唐翊,还是没法看出唐翊在想什么。唐翊催他,却又不带丝毫不耐。他更纳闷唐翊竟然会扯淡,偏唐翊又说的一本正经,虚实难辨。
      他没有什么理由驳了唐翊,他已是出来开牙建府的王爷,唐翊虽属翰林院,但既然是他的伴读也就有了郡王幕僚的身份,所以由他这个翰林代王爷上书陛下是很妥当的事。唐翊那句扯淡一般的话点的也在理,此事纵然没有必要一定要解释清楚,却也没有必要无故闹到那步田地。
      他看着唐翊的眼睛,谨慎地点了点头,竟发觉唐翊的眼里隐隐露出笑意。他迟疑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认了,谁知就看见他的唇角也微微地翘了起来。
      刘衍心里顿时暖意融融,如饮美酒,暖热香醇丝丝缕缕流过五脏六腑,心中像是有一线牵在了唐翊身上。此时若还要继续鲁莽行事,就突然变得毫无道理,他一股心劲卸下,再也不想提什么无须辩解的话,反倒觉得有人为他说话竟是件奇妙的好事。
      唐翊又问他, “王爷看破了那村妇的行径,定然十分恼火。以王爷行事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肯定是一句话都没说,索性把孩子带走了事。是这样的吧?”
      “本来是他们不想要的,凭什么我不能拿走?”刘衍说的极淡,他确实不认为此事有何不妥,“只是不想后来竟会追到京中索要。”
      “进京索子是因为他们碰上了刘清来。不管是什么蠢笨妇人要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恐怕都是难于做到的,此事行凶者必然是族中其他妇人,王爷骑马带刀呼啸而过抢走人家孩子,任凭是谁先都会觉得王爷是失心疯,孩子肯定活不成了。所以妇人在村口啼哭也是人之常情,不想被刘清来碰上,事情就变得说不清楚,只得往王爷身上赖。他们想的或许是县令不敢去王府索要,此事便就此了结;若是去索要了,则又可以赖些钱财,毕竟有前头王爷杀耕牛赔钱的事做例。”唐翊说道。
      刘衍听到牛的事,禁不住脸一红,插了一句说道,“那时我不知耕牛是庄户人的根本,他们连夜就告上来,闹的刘茂安去送银子都来不及。”
      唐翊听得笑了,“这笑话闹的好,说王爷是`何不食肉糜`也不为过了,当算本朝一大典故。”
      刘衍听他这样说,脸更红了,此时在火光下瞧着,他虽然生的个子高,脸上却有些半大孩子的神色。唐翊便叹了口气,说道,“不值什么,以后王爷少打几次猎,我带王爷四处走走,以王爷的聪明心性看一看就都明白了。王爷天性仁慈宽厚,说不上无知纨绔那样的话。”
      刘衍听见了三个意思,一是还有以后,二是夸他聪明仁厚。三来,此时并没什么人骂他无知纨绔,唐翊最后一句话倒像是在代他向世人辩解一般。他猛盯了唐翊两眼,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倒不是说唐翊没说过他好话,只是不当在此时夸他罢了。不过心里倒是很舒服的,就怕唐翊说的不是真的。唐翊平日也是教训他的话多,有时候有些话乍听起来是好话,再听下去就都是贬损他的话了。
      他不想此刻再招惹唐翊说他,却被唐翊那股亲密回护之意招得忍不住抱怨,“人人都说我是疯子,他们要杀自己亲生女儿,还要特特抱出去用枪尖扎死,难道就不是疯子吗?前几日才出了事,还不见分晓,今日就迫不及待又杀了一个女婴!打量着被你发觉了,也不顾你是不是官府的人,有没有功名,就想要杀了了事。纵然再胆大包天的人也不会有此骇人听闻的行径,除了说他们是疯子,还能说出什么旁的来?我只是懒得跟世人讲这些道理。”
      唐翊听了只是沉默,良久抬起头望着身材修长的郡王,他避着他的视线,所以他只能看见王爷的侧脸,英气勃勃的面容在火光下镀了一层柔软的色泽,既锐气无比又纯粹天然。能在英雄年少时谋面,或许不能不说是场千载难逢的机缘。
      他沉默久了,刘衍就又说了下去,有些像是自言自语,“仗着山高皇帝远,夜黑风高结果人命,打量着是要推在山里野兽的身上。人不如兽,我岂不知?要是今晚你断送在这里了,我不稀罕等那干子没用的小吏去禽兽身上要什么证供,明天早上我就要那村子的禽兽归了六道轮回。”
      唐翊怔了一下,“王爷……”
      “我会做的利索一点,让那村子只剩白地。”刘衍暴躁地打断他,“别跟我啰嗦什么,刘清来那个蠢货肯定查不出是我。”
      唐翊失笑,“我死在这里,村子被人折腾成了白地,不是王爷你干的还能是谁?还用的着刘清来去查吗?”
      刘衍吃了个瘪,转念想想忽地觉得不对,又转头惊讶地去看唐翊。
      唐翊说道,“此事是我孟浪了,带几个伙计没用,如果早先跟王府借几个人倒好。也是我昨日与王爷龃龉,不好意思在王府借人。”
      刘衍不想唐翊会毫不回避地说起昨日那场没意思,嘴里说了一句“我……”,又不知该往下说什么了。
      “是这前后的事把那些无知之人逼急了,前有他们犯了刘清来的宪令被王爷撞破,后有我因京中之事紧急不得不匆忙赶来查看,人被逼急了便是穷兽,自来便是如此也就不值得贵人费心。此事总是因刘清来而起,这村子的事就还交给他去办。”唐翊本来还想说三代以后朝廷设百官之用意,有了百官就断没有王爷再去行私刑的道理,不过转念想到今晚实在不必讲经,王爷也不愿意听那些一板一眼的东西,也就止住了口。
      “刘清来?”刘衍却皱起眉头,想想都懒得骂他。
      唐翊忙说道,“他也算个干吏,只是为人有些乖僻处,一来爱跟权贵作对,二来瞧不上不作为的读书人,说到底是做人有些苛刻。但到底无伤大雅,治一方依旧是个能臣,王爷不要跟他过不去。能人偏有怪癖,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刘衍就没再说什么,也不是十分把刘清来放在心上,本来觉得他在王府里跟唐翊说的话又臭又硬十分讨厌。但唐翊既然不计较,反倒赞他,刘衍索性也就丢过去不管了。
      唐翊等了等看王爷底下都没有话了,才慢慢地说道,“不知……能否多问一句……王爷自幼长在外祖家,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呢?”
      “你是想问此间种种,我爹是不是知道?”刘衍直截了当地问道。唐翊一怔,刘衍敏锐之处,实在不可小瞧。
      其实刘衍口中直接称爹娘姐姐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虽说已渐渐醒悟过来果然自己祖上没做过天子近臣,还是没见过世面,所以不知道皇帝王爷也不是时时刻刻称孤道寡,天家也不与外间的大家子有多大不同。再回想起亲眼见到皇帝,也不过是一个略显威严的温厚老人,皇后也不过就是个爱子心切的絮叨慈母,虽然唐翊也知道眼睛见到的未必是真,但总要比猜测中的帝后更像平常之人了。
      “皇上也是在元家跟我舅父一同长大的,如何能不知道此间事?毕竟我的太祖母也出自元氏。”刘衍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想想又犹豫了一下,迟缓地说道,“我母亲……反倒知道的不清楚,她老人家毕竟是内院的女眷。”
      唐翊心中动了一下,王爷的前一句说的爽利,后一句却说的瞻前顾后浑不似王爷素日的脾性,他不免上了心,略微一琢磨便心头一沉,隐隐觉得自己已经触到了他不该知道的天家密事,到此为止已不可再问。偏偏想起王爷平日里休息的内室,皇上亲笔提的五福堂。洪范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好德,五曰……考终命。继而想起王爷破费重金修的花园子里,压水而建的石舫,上头还是皇上亲笔题的“不系舟”。巧者劳,智者忧,无所适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堂名五福不足为奇,石舫名“不系舟”也可说寻常风雅,但两个都是皇上题的,其中之意就深了许多。此虽不过为表象,可再想想王爷胡闹却从不忌讳皇上责备,简直可以说是无法无天,说起来十分可恶,可皇上又何曾深究于他?他与刘子墨说起过韬光养晦不似十几岁少年郎能想得到的,可若背后有皇上指点教养,那……听说皇上本来极爱这幼子,王爷提起父亲的时候孺慕之情也时常溢于言表……可他转念想起王爷方才拉弓给他看时的志得意满,和那神采转瞬即逝后的隐约落寞,心中又十分难过。
      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挣了出来,伸手拉住了刘衍的手,“王爷若是信得过下官,往后闯祸之前能否给下官提个醒,闯祸之后能否给下官指点迷津一二,使下官能稍稍挽回,不至于让王爷吃亏太多?”
      刘衍完全怔住了,拉着唐翊的手,没一会手心就冒了一层汗,试探地“嗯”了一声。当真觉得自己是只病虎了,汗一直在冒,心口乱蹦,威风坠地。唐翊本来没有特别在意,时下人要说肺腑之言时为加重诚恳亲厚之意时常要拉着手说,赫然发觉刘衍手心里全是汗,他还觉得十分好玩,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念头一转口里却就势说道,“王爷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拿读书人当句骂人话来堵我的嘴,小臣一辈子只会一件事便是读书,如今还成了不成事的事了。”
      刘衍果真急了,“我……不是成心那样说的,我……”一面说一面额头上也冒了汗,嘴笨说不上来,憋了一下,咬牙说道,“反正我心里不是那样想的。”
      唐翊笑了一声,突然低声说道,“王爷膂力惊人我已见到,不知可有百步穿杨之能?”
      刘衍虽然被唐翊话头的多变推搡的晕头转向,但是若是转到弓马技艺上头却是他擅长的,口齿也伶俐起来,禁不住微笑,“自然,百步开外我仍能百发百中。”
      “比试一下如何?”唐翊说道。
      这回刘衍可是大吃一惊,大睁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唐翊,被唐翊撩拨的急不可待,也顾不上再留在他祖先的祭庙里,拉着唐翊出去要比试一下。
      刘衍走出去就大嗓门地嚷嚷着叫人在树上钉皮革做标记当作靶子,外头跟着他的王府亲兵都是做熟了这些事的,眨眼功夫便料理停当。
      唐翊在人堆里扫视一圈,发觉几个黑衣元氏子弟依旧隐在僻静处,若隐若现地随在刘衍身边。回想起刘衍同他们沟通无碍的异族语言,元氏宗族的中枢由独有的礼仪族规甚至语言胶合在一起,牢不可分,刘衍就处于其中。那么皇上是否曾经也处在其中?皇上选择了与元氏并无半点关系的长子做储君,幼子依然养在元氏族中,元氏以武将立足,从北府往下大大小小多少元氏亲族外族将尉,如同蛮族子弟一般忠诚亲密,是否暗地里对刘衍马首是瞻?储君与元氏不可共存,那是皇上的意志,而五福堂和不系舟背后的韬光养晦便是皇上能给幼子唯一的护身符?
      安苏郡王刘衍拉开手中长弓,双目凝视远处的箭靶,火光照脸了他的半面脸,他的神色冷冽,面容俊美,假以时日必然成长为战神一般的男子。无需多言,他是一个元氏。唐翊禁不住被他深深吸引,就像所有靠近元氏的人终将追随他们而去,反过来这是否就是刘衍不被皇帝当作储君的原因?宛如蚩尤注定被中土驱逐,端坐朝堂之上的是熟于民政的谦谦君子。
      那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孩子养在元氏族中?唐翊反复思索着,突然脊背掠过一丝凉意,除去错综复杂的朝局,也不论诡谲多变的局势,与元氏一体的皇族子弟是战祸爆发时的屏障。长子与幼子,皇上为自己的江山做下了两重棋局,现在皇上已经走出了长子这一步,刘衍已是弃子,韬光养晦是他自保的唯一方法,唐翊怀疑除了皇上和王爷本人,还有谁知道这一点?
      刘衍射出一箭,博得个满堂彩,武士们欢呼雷动。他放下弓箭,神情柔和起来,转头期待地望着唐翊。
      唐翊集中精力,虽然他拿着一张普通不过的弓,但拉开弓弦的手臂也是一颤不颤的。
      刘衍兴奋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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