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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九、悟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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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此后,花玉倚每日的功课就更为繁重了,白天还好说,晚上却得拿着柴刀、扁担、绳索独自上山砍柴。深秋季节,山风虽冷,对于花玉倚来说,却丝毫算不得什么。只见山中每到夜晚,就有一个小小身影飞脚打拳,挥刀乱舞的矫捷英姿。到了寒冬,江浙一带虽比不得北方酷冷,然而雪花飘飘,西北风凛冽,花玉倚披着朱金钗亲为他缝制的狐裘皮衣仍需上得山来。为了抵住邪气侵入,只有不断练功,以体内渐渐充实的真气抵御寒风、冰冻之冷。在呼气可为薄冰的天平山上,花玉倚对“静心斋”那幅对联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冬夜孤寂”里,花玉倚已不再孤单,不再有任何怨言了。
过了寒冬,花玉倚身体变得结实厚重,内力已颇具火候,精神愈发抖擞,性情也越来越坚忍,已不复昔年在雁门关外那位孱弱不堪的男孩了。黄金屋每隔七日,便抽空考究花玉倚的武功,再加以点拨,传其新的一套拳术,或刀法,轻功。春天万紫千红,夏天鸟语花香,秋日红枫如火,冬日冰雪覆地,花玉倚跟着黄金屋苦学武功一晃就又是两年多,到他十五岁那年,南宗三十五掌已学成了十六套,还学得猛虎七十二路刀法、缅邈刀法、气凝投石、逍遥步等白虎门上乘武学。他拿柴刀施展开来时,劲力到处,雪花四溅,枝叶飞扬;行拳力道刚猛,却暗含阴柔之气,再打竹子,已可一分为八瓣,余力可伤及方圆十步之遥了。只是不知为何,黄金屋却从未传花玉倚以任何剑术。
到了这年深秋的一天傍晚,窗外天色突然转阴,只见那乌云滚滚而来,眼见一场大雨就要倾泻下来了。朱金钗心疼花玉倚,便替他求请,说道:“今晚玉儿就不要冒雨上山了吧!”鹂儿也忍不住挽着父亲的手臂,撒娇地摇着黄金屋柔声道:“爹!”黄金屋冷笑道:“不行,他还没过这关呢!”花玉倚早已习惯了那无数顶着风吹雨打、登山修行的寒夜。披蓑顶笠,提着柴刀,一言不发地就出了逍遥居。在一扇挂满了剪画的窗内,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远去的花玉倚那孤寂的身影,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花玉倚紧赶至天平山半山腰时,那大雨便犹如一盆水“哗哗”倒将下来,满山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花玉倚只凭着感觉和耳力纵身施展逍遥步疾速往山顶飞驰而去。山顶上有一小小岩洞,是花玉倚在前年无意中发现的,那岩洞虽小,却为花玉倚遮挡了不知多少风雪交迫、虫蚁叮咬。山间被人踏出的小路此时已变得泥泞不堪,然而花玉倚熟悉山路,加之忘忧境界的心法使他足以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游刃有余。突然,雷电之声越发使人在心灵上的产生不可避免的震撼,但听“喀嚓”的一声巨响,一棵苍天大树竟被劈折,横冲直撞地砸向花玉倚。花玉倚正在努力不受外界的干扰,保持心中一片清明时,闻得这声巨变,本来没有丝毫破绽的心境立即露出一道畏惧天威的隙缝。花玉倚的挥洒自如的逍遥步已无法再逍遥下去,忙睁开眼睛,全力躲开了这惊天一击,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水中了。双目盯着这混浊的天地,不禁想起那把滴着老奶奶血的血刀,狰狞的笑声,只搅得他头晕脑胀,胸腹一片冰刺般的疼痛,大喝一声,便昏死了过去。
“铛铛”一阵钟声传来,花玉倚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身卧在一张舒适的木床上,掀开棉被,不知何人已为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是比较大了些,细看竟是僧衣。花玉倚知道天平山顶有一小庙,是为“枫竹寺”,寺内僧徒寥寥,香火并不旺盛,鲜有出入的香客、信徒。寺内有一砍柴僧,年约十六七岁,法号藐性,心肠慈善,待人热情,有时花玉倚还可在黄昏时遇到他的。花玉倚心想:自己莫不是到了那枫竹寺里了?
“南无阿弥陀佛。”一个老和尚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僧,其中一个赫然是那个藐性和尚。那老和尚慈眉善目的,令人一见之下就有如沐春风之感。只见老和尚双手合一,说道:“小施主醒了,来,再喝碗姜汤去去寒。”藐性便笑着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递了过来。花玉倚感动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了,“谢谢!”两滴清泪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自己捧着的热汤里。
当一口气喝完热汤后,花玉倚放下汤碗,便跳下床来,“扑通”一声,跪在老和尚面前,垂泪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花玉倚无以回报,请受晚生一拜。”说着就给和尚们磕头。老和尚慌忙扶起花玉倚,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生来就是为普渡众生而来,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施主何必如此多礼?只能说你我是有缘人罢了!”
花玉倚虚心请教道:“大师,晚生有一事不解,就是何谓有缘?又何谓无缘呢?”老和尚笑了笑,坐到一张木椅上,手中摆弄着一串黑色精莹透亮的佛珠。只听他说道:“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缘者,心也。心有缘不曾谋面也可以心有灵犀一点通,小施主以为如何?”花玉倚不答反问道:“出家人也懂得这些俗语么?”老和尚笑道:“老僧入世,即为俗;老僧出世,也为俗。小施主,心中有俗,是以观老僧俗之,然在老僧眼里,天下何事不为俗?天下何人不是俗人呢?”说罢“哈哈”大笑。花玉倚心头大震,施礼谢道:“晚辈放肆,大师海涵。”老和尚忽然正色道:“不然,老僧倒以为是你心中有魔障,表面上坚忍不发,而内心深处则时时有恨意在起伏不定,寻常潜伏,遇事则动,是为戾气。戾气可使阳和转为阴毒,使平常变为凶残,使真实化为幻象,于人的心灵是大大有害的,你可知之?”花玉倚脑门不知何时已渗出无数细密的汗珠,看着老和尚那双似乎洞察了世间一切的深遂眼睛,参透了宇宙万物的智慧皱纹,再次跪了下来,诚恳地说道:“还请大师赐我真言。”老和尚没有说话,从怀中取出一串可以戴在手腕上的佛珠,起身略施一礼,便悄然退出了房间去了。
花玉倚不解这位大师沉默赠珠的意思,为参破这道佛题,索性留在寺中,一住就是一月有余,白天偷偷地打柴送到逍遥居门口便又返回寺中,奇怪的是逍遥居也无人来寻他。花玉倚每天都静静看着几名僧徒晨课暮诵,聆听枫竹寺内那震人发聩的钟声,竟觉得又是另一番心灵上的体验。藐性和尚负责砍柴、挑水,闲时常来看花玉倚,和尚话不多,性情与那长老很是相似。一次,花玉倚忍耐不住地问道:“和尚,你们怎样才可成佛呢?”藐性笑道:“小僧法力不够,难以解释这种深奥的问题。不过施主倒可以见小僧为佛,那么施主不也就是佛了么?”说罢笑着忙去挑水去了。
花玉倚喃喃自语:“我见你是佛,我就成佛?啊!”他忽然觉得藐性的意思就是见性成佛!心中有佛,即为佛,心中无佛,就是念了千万句真言又有何用呢?以此推之,自己何必对老和尚的佛题紧追不放呢!解铃人还需系铃人,自己的问题只有自己来解决了。想到这里,花玉倚心情真是犹如拨云见日,以前许多埋在心里的结竟因此豁然解开来了。晚上,花玉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倒不是因为他还在纠缠老和尚那暗藏的机锋,而是在想如何在武学道路上获得新的突破。伴着凉风习习的夜色,花玉倚独自走在枫竹寺院内,见院中有一块高达丈余的天然巨石,便提气跃了上去,突然在月光下,花玉倚的眼里出现了万千之竹组成的一片汪洋大海,竹海随风波动着,仿佛海水波涛滚滚,泛起无数的浪花,予人以极度开阔的视野。风敲竹海,节劲竹影,万叶千枝尽奏起秋韵之音。花玉倚脑海里闪过一道通天电光,终于明白了“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的武学至理。内心激动得不能把持,忍不住仰天长啸。
次日,花玉倚决定辞别枫竹寺的僧人们,下山回逍遥居。那老和尚领着几位僧人来送,花玉倚问老僧法号,老和尚笑道:“名利原是虚幻物,不及终南一枝梅。小施主这就下山去吧!”花玉倚无奈,只好转身别去。走出百步,忽听后面又传来那老和尚的话:“山上清流万斛珠,悬崖千丈落云风。已通礁经行无碍,似有人声听却无。南无阿弥陀佛!”待花玉然急忙回身去看时,和尚们已然关闭了寺门,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