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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七、逍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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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待她们走后,黄金屋才扶起花玉倚,拉着他的手说道:“你我即成师徒,就如同父子,为师必把平生所学之精华尽传于你。你骨质不佳,只有先学内家拳,以柔克刚,日后方能有所成就。让为师先讲讲一些我门派的事情。”说罢坐回木椅上,问道:“你知道我门是四方神剑派的一脉,那你知道四方神剑派的来历么?”花玉倚自是摇头。
黄金屋虎目射出一道缅怀往事的光茫,他说道:“四方神剑派可谓源远流长,早在千年前便出现的‘四方神’就是该派的源头。派中先哲认为世间之外有神物在掌控着宇宙星宿的生息、繁衍、衰亡和运行、分布,为了阐述及探索人生的真正意义,总结出一套深合人生的生、老、病、死的规律,是为星宿论与面相论学,其奥义之深,为师也仅得皮毛而已。经过不断的演变后,至今日的四方神剑派实是集儒、道、释三教思想的结晶,托名庄子的‘养生主’、‘大宗师’、及‘逍遥游’三篇之名的内功谱为根基,而终有南、北二宗之别,是为北玄武,南白虎。依我之见,二宗相同处都是在不断推动武学的发展时,不拘一格,不束缚个性的延伸,注重灵性的光辉。不同之处么,北宗自房师伯以下,都以追求‘博大’为目标,而我们南宗则是以‘精简’为要旨。”
花玉倚不解地问道:“难道咱们南宗武学比不得玄武门博大精深么?”黄金屋笑道:“怎能这么说呢!啊,我曾听一位江南画家说过,作画贵减不贵繁,难于用减,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减以笔,是以画贵减不贵繁,乃论笔墨,非论境界也。正如宋代禅师宗杲所言:所谓‘弄一车兵器,不若寸铁杀人’者也,南宗之精要尽在此间。”见花玉倚神色甚是喜悦,知其已明白自己的话,点头又道:“自你师祖创立南宗以来,门中弟子无不力求化繁芜为精简,讲究‘单刀直入,不费功夫’八个字。但若想做到一招制敌的武学至高境界,就必须先博学广闻,苦练基本功,将来有朝一日方可窥见达至天道的无上心法。玄武门以四方神剑派三大内功宗卷之一‘大宗师’为本,我白虎门则以‘逍遥游’为基石。”
黄金屋一席高论说的花玉倚头胀得晕乎乎的,但“逍遥”二字却听明白了,问道:“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就是为何没见到‘逍遥居’那三个字呢?”黄金屋不想他有此一问,笑道:“逍遥自在心中,何需去寻它呢?”说罢“哈哈”大笑。花玉倚恍然大悟。
黄金屋起身从书架中取了一本书,送给花玉倚。花玉倚接过,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笈,一见之下,却是“道德经”。黄金屋说道:“我们学武之人,少有肯勤奋读书的,以至于武者不识字,好功夫就多有失传了,此学武之大忌。当然也无需非得做个饱学之士,成了个无用的书呆子也大大不好。你自幼随父读书写字,当知‘道德经’之名,以我观之,该书实是万世不朽的奇书,‘道’衍生宇宙万物,孕育和推动宇宙万物,它若有若无,超越时空而又确实存在着。据说得道者是不受任何外在束缚的,世人多趋于名利,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保有天性是为人之至要,昔南宋朱熹之论,你当知一二,然其三纲五常之类,实是泯灭人性的祸害。你想人性都泯灭没了,那么人又何以为人?”
花玉倚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朱子乃一代大儒,是我父生平最为佩服的圣人,其言无非是给世人提出一些做人的准则,师父何以骂圣人泯灭人性呢?”黄金屋哑然失笑道:“你不尽以师者之论为然,并敢于反驳为师,实是勇气可嘉。朱熹之论当然有一些可取之处,不过他的思想归纳起来,无非就是‘格物穷理’四字罢了,然而与道家老子、佛家之禅言,甚至比儒家祖师孔圣人之论相比,也大大不如。后世掌权者以朱熹的思想来约束黎民百姓,不教他们有任何的异议,否则就是视之为离经叛道、邪魔歪道,必铲除而后快。这种气氛培养出的人才哪还有欢喜、妙趣可言,完全是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或翅膀已断,无复高飞之志和能力了。”
花玉倚喜道:“我随爹爹读书时,每当对朱子言论稍有不服的言语,爹爹必然拿戒尺来打我,师父与爹爹大大不同哩!”黄金屋笑道:“孺子可教也。这世上读圣人之书者何止千万,然而一旦得到高官之位,或为迂腐不堪,或为贪赃枉法,皆不可救药哉!此是屡见不鲜之事。好了,我再谈一下‘道’与做人的关系。虽人当保有天性,淳朴去浮燥,自然去功利,不应受外物的诱惑和拘束,然而天地万物,无不有规则可寻,无规则不成方圆,无规则不成人也。天性与规则,两者相生相克,又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没有规则,人与禽兽又有何异?人若能做到力求恬淡无为、臻至真人和应合自然、至乐达生的妙境,才是真正的圣人呢!”
花玉倚问道:“怎样才能做到至乐达生呢?何况既然无为,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要去做了么?”黄金屋忽然正色说道:“你问的好。至乐,就是少争名利;无为即有为,有为即无为,以有为之身追求无为的境界,如此说来,无为不就是拥有最大的快乐么?因此,最大的快乐就是没有快乐,最大的荣誉就是没有荣誉,当‘至乐无乐,至誉无誉’时,天性也就和合自然了。”见花玉倚眨着眼睛不断思考着,便说道:“你别怪师父跟你讲了这么多,这些都是为你日后好好做人、练成我门至高无上武学打下坚实的基础。正如异人读同书必无完全相同感悟之事,何况天下之大,万物无有穷尽,千万人之心,又岂是千万之数所能计之的?为师之言,你自思之,日久天长,终会明白这些道理的。”之后便教花玉倚仔细读阅那本“道德经”,不解之处就来问他。当下花玉倚就坐下来认真读书了。
“道德经”又名“老子”,是古代道家开山鼻祖李聃的传世著作,其书蕴含着极为独特而深刻的思想和极富启发性的人生体验,并以精辟而富有诗意的文字加以表述。花玉倚一读之下,思维就变得异常敏捷,爱不释手了。再读之下,心胸开阔,自觉能够包容宇宙。三读之下,无论心灵上还是意识上都得到了极大的裨益。每当有不解之处,便去问黄金屋,黄金屋一一作答,直到花玉倚理解透了为止。
一晃十余日,这天,黄、朱夫妇正带着鹂儿在林中散步,花玉倚竟跑来摇头晃脑地居然把五千言“道德经”背诵得滚瓜烂熟,满以为师父会大夸特夸,不料黄金屋越听,脸色就越是难看,直到最后忍不住地吼道:“住嘴!没想到你还有这本领,你怎么不去考科举呀!”随手扯了一根竹枝,就要打花玉倚。朱金钗忙拦住他,花玉倚大骇,茫然不知所措。只听黄金屋骂道:“小子,你还没明白呀!气死我了,白虎门还没出过你这么木讷的弟子。”朱金钗拼命拽他,那鹂儿却早就一溜烟跑得不知所踪了。
花玉倚倒底还是吃了两鞭子,扔下那本该死的“道德经”就俯案大哭。他小时候,每背下几首唐诗或朱子之言,父母就是喜欢得又搂又亲,但这次却得到截然相反的待遇,没受到奖赏也就罢了,还挨了鞭子,这委屈可是受得稀里糊涂。但总是躲在房中哭泣,终究不是办法,捺不住少年心性,便偷着出去想找木凝脂玩耍,却很不幸地遇到了鹂儿,那鹂儿一阵前俯后仰的“咯咯”大笑,直羞得花玉倚又猫了回去。
一连数日,花玉倚都不敢去见黄金屋,还是朱金钗从中调节,做了些好吃的慰劳他们,师徒二人关系这才恢复如初。黄金屋这次还教花玉倚读“道德经”,想到什么就来告诉他,可直言不讳。但每次花玉倚壮着胆子说完,黄金屋都是先点头而后摇头。到得最后,黄金屋越听越不耐烦起来,双目一瞪,就要发作,花玉倚吓得哪还敢说话。黄金屋又是生气又觉好笑,暗暗心疼这孩子,嘴上却不能说。匆匆又过一月,花玉倚却迟迟不能参悟师父的用意,企望学习武功那只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一日晚上,花玉倚终于气愤交加地彻底丟下“老子”,甩门出了“静心斋”,悲伤之余独自走在逍遥居的竹林中。夜风使人精神振奋,竹香使人欲醉欲仙,花玉倚不知不觉就全然忘了之前的不快,全身心投入于这美好的夜晚竹林里了。花玉倚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那轮残破的牙月,突然一道流星从眼前划过,与此同时,大脑里灵光一闪,花玉倚迷茫的心就在那一刹间变得豁然开朗,喜得跳起来,呼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阵狂跑,“呯”,推开“静心斋”的房门,黄金屋不知何时已坐在那里了。花玉倚哪管那些,冲着师父喊道:“师父,悟性,悟性,忘却,忘却呀!”黄金屋忙上回过味来,一把搂住花玉倚,“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传遍了被长长的夜色所笼罩着的逍遥居。
原来黄金屋让花玉倚读“道德经”的真实用意就是让他在领悟老子的宇宙、人生观后,深刻地了解“道”的含义,而后忘却,全部忘却,从而为将来修成白虎门的内家心法做了第一道的铺垫。重精神而轻形体,正是“逍遥游”的第一层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