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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世迁移凤鸣希声,人犹在聆风待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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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山茶、王锦寻一行进入汴梁地界的同时,位于开封内城的贺府内:
“贺大人,许久不见啊。”
刚听到门童的通报,下一刻就瞅见风流矫健的人影阔步走了进来。
府邸的主人对此十分无奈,出于对来人的了解,他也毫无怪罪的兴致。于是贺枉然暂且挥退了狼狈追来的门童,亲自起身迎接。
“覃少侠别来无恙!”
宽厚地展开臂膀迎上来,二人面对面互相作揖。等贺枉然再直起身来,便向仆从吩咐:“阿福,上茶!”
“哎!别忙。”覃轩笑着拦下。
距汴京首次碰面已有三年,三年来虽然覃轩来这骚扰的次数一点不少,贺枉然也快习惯了时不时见到他玩世不恭的笑脸。可即便时常见面,贺枉然还是不禁感慨,与三年前相比,眼前的年轻侠客越发出落得英俊倜傥。
身长七尺、面如冠玉。笑靥一展,五分玩世。好个俏郎君,抖袖间竟扑面一阵花香。倒未必是他自己撒了多少香露、施了多少香粉,怕是刚自花丛间抽身,难免就沾带了馥郁气息来。
贺枉然没憋住便脱口而出:“少侠好生快活,莫不是昨夜又宿在暖香锦榻上,醉方楼的天字号房怕是白白空出来一晚。这下可叫琉璃姑娘痛心疾首了!”
覃轩听了也不恼,明白他的意思,便哈哈大笑。还十分坦诚。
“汴河画舫,仙音琼浆。宜兰姑娘的曲艺是越发精进了!贺大人不去见识一下,可不要后悔哇!”这是交代了自己昨晚留情所在了。
为其厚颜无耻所惊叹,贺枉然随即苦笑,拱手推脱道:“鄙人不过是馆阁中小小的校书匠,岂敢随意出入伎楼乐肆。怎比得少侠好福气?”
覃轩听到这里干脆朗声大笑到:“哪里的话!人皆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像我这般放浪形骸的江湖人,哪能同二甲三等的贺大进士相提并论?在下落拓至此,也只好靠美酒佳肴排遣失意了。还是贺大人高!实在是高!”
互相吹捧了这半天,贺枉然实在对覃轩胡说八道的本事甘拜下风,只得连声苦笑着引他进了内院,这才听他讲明来意。
刚要踏进书房,来客却说:“我方才进来时,瞧见那开封府的小捕快也在院子里。不如贺大人也与我一起移步庭院,呼吸些新鲜空气也好啊。”
“这……”贺枉然面露难色。
自入仕以来,他自认早已撇尽习武时攒下的气质。他堂堂朝廷命官,整日与江湖中人搅和在一起已是不妥。偏偏覃轩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自然是又带着那位的指示——唉,他那位志在四野、雄心勃勃的师弟啊!
覃轩一眼便读懂他的顾虑,邪邪地一勾唇角,笑:“贺大人不必顾虑。我今日还真就是来串门的。若有事,自当等另一位光临,再请贺大人大驾前去酒楼商议。”
这句话说的轻巧,贺枉然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覃轩此番前来果然是递消息来的——他的话里包含了两层意思:第一,聆风门不日会派一个人同进驻东京城,且此级别不比覃轩低,至少也是护法级别;第二,秦飔颻果然找他有事,而且不久就会“麻烦”到他,恐怕还不是小事。
不,从这两点来看,贺枉然也多少能揣测出秦飔颻的意思了。
“师弟他想……”贺枉然蹙了蹙眉,随后又不禁打开:也对,醉方楼在三年前就已经在东京开了分店,拖了三年了,聆风门终于也该有所动作了。
想到这里,贺枉然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早年贺母尚在世时,曾对孙儿枉然及家中弟兄们讲过秦门三师的掌故。秦家祖上乃前朝皇帝亲设转运使,汇集天下财富,招揽八方能人贤士,颇有拜相之势。想当年,文人武人但凡心有丘壑者,无不想拜秦府为僚,不光是渴慕秦家的财富与权势,更因对秦家那座藏古纳今、通贯三教诸子经典的凤鸣阁心生向往。
要问凤鸣阁是什么地方,其实也不过是书院、庙宇皆而有之的藏经楼。只因收纳了许多据称已失传于历史洪流的残篇与全典,且不似一般书院、经院只存放本家学说,而是海涵了百家、九流笔传或口述笔录的篇章,谓之人人都能从中觅得趣味,故有别于其他藏书楼。
别的人要在江湖上被奉为三师,得靠大摆杏坛或与名家论辩。秦家只建了一座凤鸣阁,天下人便趋之若鹜,封为三师。
然天下大乱,世殊时异,秦府已不再是转运使,凤鸣阁也只变成了时间里一道影子。等到贺枉然在贺母推荐下拜秦氏求艺时,秦家虽家学尚在,势已不存,财也散尽,能养活一大家子人便已艰辛。
后来贺枉然拜别秦家,依照父母之命读书拜官。其间十数载。传闻秦府之势逾颓,秦家独子飔颻南下贵州拜刀圣为师,再无音讯。若不是贺母弥留之际念及挚友后人,嘱托孙儿探知秦飔颻踪迹,才险险通了书信,存续秦贺两氏的情谊。
这两位师兄弟之间,贺枉然虽虚长几岁,却从未经历过秦飔颻年少时目睹的家事变迁,更体会不到秦家由盛转衰的沧海桑田,从思虑上反而不如秦飔颻深重。
在不断的书信来往中,少年秦飔颻已隐隐透出几分不甘命运的志气。早些年贺枉然没能看懂,待某一日忽然懂了他的心境后,那志气已经长大为野心,想在劝解阻拦也是徒然。
果不其然,没过几年,聆风门就在各地开始招人募马,很快秦府门外又人烟攘攘。如今贺枉然还不十分懂得秦飔颻到底有何筹谋,可那年轻“门主”要做的,早已不是他人略加置喙就会轻易罢手的。
“贺大人心中有数就好。剩下的事,还是等‘山茶花儿’来了再说。”覃轩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又嬉笑起来。
贺枉然却又是一愣,“怎么?不是萧麦?”琉璃长管总舵诸杂事无法脱身,但这样的事情至少也要交给一位足够稳妥的人来做……难不成……“怎么,常翊他安排覃兄弟与山姑娘在东京?”常翊正是秦飔颻的字,如今这么喊秦飔颻的人,在世的似乎也只有贺枉然了。
“正是山茶子。”覃轩玩味地笑着。
贺枉然实在是越来越不懂得他那师弟的心思了。
不禁想起他二人的师父曾这样评论秦飔颻:捉摸不定,如风如影。
“门主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覃轩狡黠地一笑,眨了眨眼,“贺大人何不宽心,为我引见引见庭院中的那人?”话说的客气,可神色当中却总有那么一丝不以为然。
的确,白鸽或许在开封府有些小名气,可放眼江湖,他还不够看。
更何况——贺枉然不禁想——那孩子也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不像他的师弟……
贺枉然苦笑了一下,只得冲覃轩摆摆手:“随我来罢。”转身又安排仆从准备茶饭,这是要留覃轩午饭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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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三人等饭而打发时间切磋的空当,另两人看到覃轩忽地朝天上望了望,尔后笑着朝两人拱拱手,告罪而辞。走时对贺枉然留下一句:“还请贺大人改日赏脸去醉方楼小酌。”这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贺枉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也未多加挽留,倒是在接下来的午饭过程当中不停地给白鸽夹菜,逼他和自己一同吃完了三人份的饭菜,撑得后者欲哭无泪。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