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后归云霄》花琬儿

8、凰亡凤哀

　　自怀王宋清砚留下王印，自请废为庶人，自己却玩失踪以后，皇上整个人都性格大变。
　　暴躁，阴戾。
　　近一年的日子里，朝堂氛围令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怀王宋清砚，是不能提的禁语，提了是要被无条件拖出去砍头的。
　　幸好朝堂之事不易外传，否则皇帝与怀王之间的恩恩怨怨，得衍生出多少缠绵离合的故事来。
　　苏珑漠然在中宫用膳。食不知味，目光却不自觉飘向门口，仿佛下一刻，陈琬就端着菜盘笑盈盈地跨进来。
　　思及此，苏珑目光凌厉，一把掀翻了用膳的案几，怒气冲冲地跨出中宫，回养心殿去了。
　　德公公一边指挥宫人收拾残局，一边暗自叹息：皇上这是何苦呢，明明每次来中宫都暴怒，却总是要来。
　　旁人只道皇后去离宫养病，他却是还记得那一日。
　　皇上兴致冲冲地跨入中宫，呼唤皇后，却有宫女慌张来报，说皇后与大宫女如云都不见了。
　　皇上看见床边皇后常翻阅的一本书里，夹着一封信。慌忙拆开看后，脸色遽变。
　　德公公第一次知道，皇上发怒的时候是那样可怕。徒手砸了中宫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好几个月之后，才淡漠地吩咐他们，将中宫恢复原样。
　　根据后来的种种表现，德公公斗胆猜测，皇后应该是跟着怀王跑了。
　　唉，他摇摇头，那时候还觉得帝后恩爱，一切要变好了呢。
　　苏珑满脸怒气地回到养心殿，躺在榻上却辗转反侧。他从床头玉匣里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珑：我走了，莫寻我，后会无期。琬。
　　这几个字他反反复复看，每次都恨不得撕碎这张纸。可他又不舍得，陈琬心狠，这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莫寻我，莫寻我。
　　陈琬你放心，朕不去寻你，你这样无心无肺的恶人，自有天来磨你。
　　苏珑迷迷糊糊睡去，却睡得不安稳。朦胧之中，似乎梦见宋清砚一身狼狈来寻他。
　　“皇上，”德公公小心翼翼地唤着，“宋清砚大人求见。”
　　苏珑睁开眼，窗外乌云密布雷声大作，转眼便是大雨倾盆。
　　宋清砚不待通传，径直闯入养心殿，一身淋湿连头发都在往下滴水，狼狈至极。
　　苏珑眸中戾色大作，抽出悬在墙上的宝剑就向宋清砚刺去。
　　宋清砚握住剑身，也不顾手上流血，沉声道：“若皇上还想见皇后最后一面，就跟微臣走。”
　　苏珑扔下剑，薄唇微掀：“带路。”
　　宋清砚道：“德公公，你先出去。”
　　他走到养心殿的龙榻后，拍了下雕在床腿上的一只龙首，养心殿的玉石书案下，嘎吱嘎吱敞开一个地洞。
　　苏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宋清砚也不避：“皇上，请。”
　　地道漫长漆黑，宋清砚的声音显得极是缥缈：
　　“皇上，这是前朝的密道，也是琬儿出宫所走的路。臣今日带陛下来，就是想让陛下日后埋了这条路。这或许是臣能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琬儿身中剧毒已久，臣亦竭力去找解药。但不知为何原本十年才发作的剧毒，竟然提前了五年发作。她如今，已经是快要不行了。”
　　“琬儿昏迷的时候，心心念念要见陛。可是等醒来，却抵死不愿臣告诉陛下。可是臣不忍见表妹孤独去了，便擅自带陛下去看她。望陛下一会儿莫要被她认出来。”
　　“陛下只管不说话便是，因为剧毒的缘故，她……现在看不见了。”
　　宋清砚越说，鼻音越重。他忽然觉得背后是空的，疑惑转身，举起夜明珠往后一看。
　　漫长黑暗的地道中，方才还威仪的帝王，扶着地道的墙壁浑身发颤，绝望而无声地嘶吼着。
　　这一年来，苏珑派人去江南北漠草原南胥，四处的找，却没想到陈琬就藏在京郊附近的小山上。按宋清砚的说法，陈琬竟是出了宫便无法行路了。
　　一间小小的茅屋院落，如云荆钗布裙在院中流着眼泪熬药，见苏珑前来，惊慌地起身。
　　宋清砚指着茅屋道：“她就在里面，皇上进去吧。”
　　苏珑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轻悄悄地推门进去。
　　目光触及床榻，他心头剧震，没有想到琬儿竟然被剧毒折磨成这种形状。琬儿睁着大而无神的眼睛，虚弱地问道：“表哥？”
　　苏珑颤抖着双手，连同被子将她小心翼翼抱在怀里，拿过床头的茶水，慢慢滋润她干涩的嘴唇。
　　喝了两口，陈琬摇摇头。苏珑放下杯子，拢一拢她的被子，轻轻摸上她的脸。
　　陈琬轻轻笑道：“表哥，我是不是又变丑了。所以你千万不要让苏珑来啊，我怕他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苏珑没有忍住，眼泪掉在她脸上。
　　陈琬一怔：“表哥别哭，其实我这会儿觉得身上好些了，你扶我坐起来。”
　　苏珑小心地将她扶起来，以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怀了。
　　陈琬喘了口气，道：“果然是好多了。表哥，你说苏珑他，会忘了我吧？就算我死了你也别跟他说，我了解他，只有他以为我们私奔了，以后他才会有很多很多妃子和儿子。他要是绝了后，我不就白跑出来了吗？”
　　苏珑眼睛通红，想说什么，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
　　陈琬又叹道：“我真怕他忘了我，又怕他还记着我啊。”
　　苏珑喑哑着声音道：“他会……忘了你。”
　　陈琬没听出来声音，望向他的方向叹道：“那我就放心了。可是，”她的声音也低下去：“算了也没有可是……”
　　苏珑将她搂的更紧，热泪又滚落在她脸上。陈琬抬起手为他拂去眼泪：“表哥别哭啊……”
　　可是那手拂过心底描摹了千万遍的眼，那挺拔如削的鼻，那平日里带笑的薄唇。陈琬怔了怔。
　　“苏……珑？”
　　“是我，琬儿。”
　　她很想扑进他怀了大哭一场，可是最终还是扯了个笑出来。
　　“这回，我是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
　　“苏珑，我爱你。”
　　他紧紧贴住她的脸颊，几乎无声：“我也爱你。”
　　可怀里的人，已经合上了眼睛。